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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何时

第三章 无字碑铭

长夜漫何时 锦未央 4016 2021-01-24 21:16:19

  灵墟剑派,立派三百年,共九任掌门。

  谢朱颜,十五岁继任,第九任灵墟剑派掌门,师从灵墟剑派青城子。

  膝下收两徒。

  长徒向书亦,八岁拜师入灵墟。

  幼徒沈漫漫,一岁拜师入灵墟。

  终年三十三岁,死于明汀山,坟不入剑派,魂不归灵墟。——《长夜漫人物志·朱颜易谢》

  ——

  景长夜站在沈漫漫身侧,目光注视着那无字的碑铭。空无一物的墓碑,天底下没有人会知道这坟冢里的人是谁。

  沈漫漫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她红着眼眶,说道:“师父,近来可好?徒儿这两年走南闯北,见识上进了不少。”

  她絮絮叨叨说上不少话,将这两年积压起来的言语都吐露出来。和旁人,她没措施敞开心扉。

  这坟冢里面,是沈漫漫最亲的人。

  沈漫漫无父无母,只知道应该是身世江南。那年江南洪流,下山游历的谢朱颜救了尚在襁褓中的沈漫漫。

  别无其他,只有一块刻了“沈”字的木牌。

  谢朱颜给她取名为“漫漫”,沈漫漫。

  沈漫漫一岁就养在谢朱颜身边,一直养了十几年,长大成人。

  原来,这一辈子,沈漫漫可能都不会离开灵墟剑派的。

  ——

  三年之前,灵墟剑派大门生向书亦谋逆夺权,重伤谢朱颜。谢朱颜全身经脉受损,武功尽废。

  沈漫漫携谢朱颜奔逃至景明郊外,偶遇去寺中上香的景长夜。

  谢朱颜伤势过重,最后不治身亡。

  谢朱颜死后,为了避开向书亦的爪牙追踪,掩盖行踪,不立碑铭。

  景长夜最后照旧替谢朱颜立了碑,不外碑上空无一字。

  谢朱颜临终前,嘱托景长夜资助照顾沈漫漫。而唯一的有效途径就是,让他们结婚。

  一方面,谢朱颜不想要沈漫漫去报仇。

  另一方面,谢朱颜相信景长夜能够照顾好沈漫漫。

  成了婚,也就有了羁绊,相互顾看,她也能够放心。

  原来,景长夜是不允许的。

  “景令郎,昔年我下山历练,也曾与你怙恃有缘相识。我知你身体状况,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婚配。”此时,谢朱颜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整小我私家面容枯槁,青丝皆白。

  “咳咳……我这辈子,只收了两个徒弟。漫漫她年纪小,我一直将她当成我自己的孩子看待。我教导长大,品性都是极好的。我愿意将漫漫许配给你,只求你不要拒绝。我知,我这……咳咳……”谢朱颜重重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喷吐,“我这请求基础不合理,但是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结婚,便可以羁绊住她,不让她去寻仇。景令郎也难寻女子结婚,漫漫她正好合适。”

  谢朱颜看着景长夜。

  景长夜这辈子其实没计划过婚配。

  他的身体状况,十个医生、百个医生说出来的都是一样的结论。婚配便要拖累那女子,日后若是成了未亡人,孤寡余生。

  景长夜犹豫:“这……”他蹙眉看着谢朱颜,“即即是我同意,想来漫漫女人也是不会同意的。”谁会和刚认识不久的陌生男子结婚?疯了吗?

  谢朱颜扯了扯嘴,嘴角的血已经干了:“景令郎只说是否愿意便可。”

  景长夜沉思了片刻,“我愿意资助照顾漫漫女人。”他只是觉得若谢朱颜过世,沈漫漫一人孤苦伶仃,他能帮一把便帮了。也算是为自己积品德善。

  “那就好那就好……”谢朱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随后景长夜离开房间,谢朱颜和沈漫漫单独说了一番话。

  具体说了什么,景长夜不知。

  只知道,沈漫漫愿意嫁给他。

  谢朱颜重伤难治,终究是过世了。

  景长夜本以为,亲事作罢,他可以让沈漫漫一直住在景宅。但是没想到,亲事是沈漫漫提起来的。

  那时候景长夜觉得很不行思议,但是沈漫漫很坚定。

  他们两个都无父无母,只膜拜了景长夜怙恃和谢朱颜的牌位。

  也没有怙恃之命。

  也没有三媒六聘。

  也没有八抬大轿。

  也没有邀请来宾。

  也没有拜堂结婚。

  只是那么简陋地膜拜了牌位,算作结婚。

  景宅里知道沈漫漫存在的人,很少。

  景长夜只以为要做外貌伉俪,有名无实。他本对自己和沈漫漫的关系不抱希望。

  但是沈漫漫纷歧样。

  她不介意这么简陋地结婚,也不介意和景长夜做真伉俪。

  似乎很合理,又似乎随处不合理。

  在那段时间,景长夜觉得一切都不怎么真实。他娶了一个妻子,一个正常的女子。而她的简直确是自己真正的妻子。

  沈漫漫在之前带谢朱颜逃离灵墟剑派的时候,也身受重伤。幸亏她年轻,基础好,养了半年便好了。

  刚结婚的那一年,他们两小我私家相敬如宾。

  一年之后,沈漫漫请求离开景明城。

  这让景长夜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想过……

  “我……我很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不会活到现在。可是……我不适合待在大宅院里。”沈漫漫看着景长夜,“我不是各人闺秀,也没有受过世家小姐的教导,琴棋书画我都不会。我只会舞刀弄枪,是个粗野的江湖人。我也学不会怎么去做一家主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

  景长夜站在她面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我本想……替你生下一儿半女,也算……也算……”

  “够了!”景长夜呵止住她的话。

  沈漫漫的话,他岂会不懂?

  一直以来,景长夜都不会发脾气。

  也仅仅是这么一句,他很快恢复成以往的样子,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在心底,“我知道漫漫你喜欢江湖,江湖远比景宅有趣的多。景宅到底是一亩三分地,局限了一切。江湖纷歧样,江湖辽阔。能与你做伉俪,已是景某之幸了。”

  他看着沈漫漫,唇角含着笑,目光温柔。袖中的手仍是握的很紧,指甲恐怕要嵌入掌心里。“我无权拘你于此,只愿你平安顺遂。”他又有什么底气要沈漫漫留下呢?他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沈漫漫看着他,“谢……谢谢。”

  “我与你的亲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不会同外人说起。你行走江湖,便自由些,想如何便如何吧。日后若是回景明……”景长夜顿了顿,“应该不会再回景明了。”

  沈漫漫垂下眼睫,“不会了。”

  “此去山高路远,愿卿平安。”景长夜也只能赠予她一句作别。

  他哪里有资格羁绊一只本该无忧无虑自由飞翔的鸟儿呢。

  ——

  在明汀山祭拜完,再从明汀山返回景宅,又耗上许多个时辰。

  景长夜身子虚,等到马车刚进了景宅,人就晕了已往。

  沈漫漫一连唤了好几声他都无应答。

  老管家手忙脚乱,沈漫漫也是一脸担忧,两小我私家先将景长夜送回了未眠居。又让府内的小厮去寻医生来。

  没多久,几小我私家急急遽奔着未眠居来。

  为首的人沈漫漫还算认识,是府内的医生,专门照顾景长夜的。

  后面的人……一其中年女子,和一个年轻的男子。

  医生进了卧房,其他人都在外期待。

  中年女人看着沈漫漫:“你是谁?”眼神疑惑。

  沈漫漫不知该怎么回覆。

  幸亏老管家在身边,“二夫人,这是令郎的夫人。”

  二夫人错愕了一下,上下审察了一番,“你就是……”

  老管家替沈漫漫介绍,“这是令郎的二叔母,后面那位是令郎的堂弟,长清少爷。”

  沈漫漫施了一礼。

  二夫人安然受了这一礼。

  景长清回了一礼,随后一直站在二夫人身侧,并未开口。

  二夫人盯着未眠居的房门,皱着眉头,“也不知长夜身体如何。”她心里着实担忧,面上也都是忧色。

  沈漫漫来的那年,景长夜的二叔和二叔母并不在景宅。所以沈漫漫与他们并不相识。景长清倒是急遽见了一面,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她对于景家的人……其实并不熟悉。偌大的景家上下,她也只与景长夜交集最多。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房里出来,对着众人说:“令郎本就体虚,又劳顿了一番,需要静养。”

  沈漫漫询问:“他可醒了?”她心里忧着景长夜的身体。

  医生摇了摇头,“约莫还得几个时辰,令郎的身体一向欠好,恐怕要精心养上一阵子。”他看着沈漫漫,“夫人您要好好照料。”

  沈漫漫愣了愣,颔首:“自然。”

  二夫人转头看着沈漫漫,“你既然回来了,理应照顾好长夜。你究竟……是他的妻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漫漫垂下头,“是。”平静听着尊长教诲。

  二夫人盯着沈漫漫的发顶,皱了下眉尖,“等长夜醒了我再来看他。”

  随后二夫人带着景长清一道离开。

  沈漫漫这才抬起头,迈步进了房内,穿过屏风,到了床榻。

  景长夜的面色很苍白,他躺在床上,安平静静,让人觉得他就像是一个精心雕琢的人偶。

  老管家站在沈漫漫旁边,“二夫人是个好人,对令郎也很好。她初次见你,态度有些欠好,夫人您不要介意。”

  沈漫漫垂眸看着景长夜,“无事,她是尊长,语气差些也无妨。”她的简直确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好妻子。

  二夫人今日言语也不算严苛,她不会记挂心上。

  预计二叔母也是知道有她的存在的,才结婚一年就走了,杳无音信,于情于理对她印象有所偏颇也是应该的。

  沈漫漫付托老管家:“备些热水和温粥吧,他醒了也能有工具吃。”

  “我这就去准备。”老管家躬身退下去。

  卧房里只留下沈漫漫和景长夜两小我私家。

  沈漫漫坐在床榻边,就这么注视着景长夜的脸。

  她允许他只留两天,陪陪他。看样子……恐怕走不得了。

  也怪她不懂事,景长夜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折腾,还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祭拜师父。明汀山那么远,却要一日往返。他的身体哪里能经受得了……

  沈漫漫脸上浮现懊恼之色。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怪我……才害得你这般。”她轻轻握住景长夜的指尖。

  他的手总是如此凉。

  沈漫漫心里五味杂陈。

  她受景长夜恩惠颇多,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送还得上的。

  沈漫漫觉察……这次回来,她或许……走不了了。

  行走江湖最隐讳心中有牵挂。

  原来不见景长夜,她内心不会摇摆不定。可是见了景长夜,她放不下心了。

  如果她再走一次……几年后,景长夜还何在否?

  三年光景,她劝说自己放下恼恨,不去寻仇。逍遥江湖两年多,南北工具都走了一趟,山河万里、河山大好,她都瞧了瞧。

  似乎也没有什么是极特此外,值得她停住。

  但是……景长夜纷歧样。

  有时沈漫漫也拎不清她自己心中所想。

  ——

  景长夜和沈漫漫两小我私家,都在做各自的取舍。

  景长夜心中所想,无非是让沈漫漫继续做只无忧无虑的鸟儿,该自由于天地间,而非同他一般被羁绊于这景宅之内。

  但与此同时,他割舍不了心中妄念。虽说他命中孤煞,今生恐难如凡人一般安乐稳平,但是……他也是想要拥有寻凡人的一生的。

  他原来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厮守终生的人,可是有了沈漫漫,他便舍不得。

  既舍不得她走,也舍不得她留。

  她走,山高路远行途迢迢,恐今生难见,他心不舍。

  她留,飞鸟断羽笼中难翔,恐她心中怨,他亦不舍。

  沈漫漫呢……

  她亦是如此想。

  她幼年理想的未来,即是江湖逍遥、人间潇洒。

  天高海阔,万里可行。

  而景长夜的身体,注定受不得这种周折。

  她陪在景长夜身边,即是要舍弃了自己原来想要的一切。

  这该如何玉成?

  玉成谁?

  ……

  罢、罢、罢!

  总归是要有所取,有所舍。

  最后,照旧沈漫漫先行做了决定。

  人这辈子,也就能活那么久,并不恒久。而景长夜的一辈子,可能还不如凡人。

  昔年景长夜玉成她。

  现在,她也该玉成景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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