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梦语

　　天亦三千七百七十九年四月晦日，又见曜灵。

　　午间行完祭祀大典，回府后妙华任由女使协助脱去这身繁复的衣饰，换上鲛纱纺织的常服，将柔顺的长发披下，只斜插了一青脉竹纹檀木簪半挽散发，被十来斤凤冠玉簪“垂恩”了二三个时辰的头皮这才得以舒缓，起初另有些酸疼发麻，现在倒是没什么感受了。

　　许是时日快要，妙华近来胃口愈发欠佳，服药较之此前强行压下也变得不受控地顿吐。

　　哥哥并不住在贵寓，但一日十二个时辰除却妙华入夜歇下的三四个时辰外，险些时时跬步不离地守在妙华身边，较之往日为妙华贴身侍卫时看得更“紧”、也越发小心翼翼。

　　妙华起初也实验“赶过”这位不速之客，可越日随处残留的蛛丝马迹，都证明哥哥来过，罢，与其玩“躲猫猫”的小孩子游戏，不如磊落坦荡些——

　　某日。

　　“哥哥，”她探首对着梨树后道，“我看到你了。”

　　“……”轻轻的“窸窣”声响起，梨树后白衣人垂首微有些僵硬地走出来。

　　确实，按理说以哥哥的功法、武力以及灵力，妙华区区一普通人是不行能发现他的。

　　但若有心，万千细微里藏着的痕迹，另有内心深处难掩的悸动，哪怕只是毫末的差异，也能感受到。

　　“哥哥若这么不放心我，”妙华朝他伸脱手，如常道，“那就和往日一样好了。”

　　“……好。”时闻清冽的嗓音带了丝沙哑，如清风拂过轻垂在荷叶上欲滴未滴的水珠终落入池中，发出清脆而闷沉的声响。

　　他身量高挑，自梨树后全然出来时发梢上挂了枝梨花的小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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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女人是哥哥的故友挚友，妙华知哥哥难免会同她问起自己的病情，便早早同阮女人通了口信。

　　阮女人许是知道了些什么，对她态度转变很大，虽允许她不会将实情见告哥哥，但欲言又止，终究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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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华身子愈渐病疲，她从未同哥哥解释过，哥哥也从未问过，就这么陪在她身边。

　　她这身素青色鲛纱常服是去年三月在流绮坊买的，老板娘说它的绣娘在北无妄海十分有名，还为他们的王绣衣，她看着这精巧的纹饰、巧妙的针脚，看着老板娘比了三根手指，略带推测地说了个价，老板娘眼睛明显亮了下……

　　走出店时，她还能听到老板娘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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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是哥哥亲下庖厨烹饪的，都是妙华往日喜欢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妙华没有什么胃口，但照旧强撑着吃了半碗饭。

　　用过午膳，妙华就有些昏昏欲睡，午间的日光和熙，照到人身上，不会觉得晒或热，而是充实包裹的温暖。

　　锦都常年难见曜灵，气温较外界要低许多，但对于世代居住在此的锦都黎民来说，倒也恰好适宜，算不得严寒。

　　妙华懒懒窝在院间的软塌上，如只晒日的小猫，狼崽长大不少，窝在她身侧，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看得出亦是很享受。

　　一人一狼窝得香香，只有时闻眉头轻蹙，他放下垂杆，鱼篓中的雪花鳊鱼还在扑腾扑腾跳着，他一手提起弱小失措的狼崽，“嗷呜~”，狼崽茫然地弱弱喊着，丝绝不敢转动，又掉下稀疏的紫毛。

　　狼崽再落地时，是在离主人有些远的地方了，它获得了一条鱼，但只能看着将它‘提走’的男子鸠占鹊巢。

　　不外，它用前腿按住了这跳动的白鱼，迟疑了不到几息后露出尖锐的獠牙……这鱼吃起来还不错……

　　时闻施用灵力耐心地将狼崽掉落在软塌上的毛清理洁净，轻蹙的眉头才放平下来。

　　软塌上的女子雪肤嫣唇，几捋碎发垂落耳畔，时闻想伸手为她理一理，但久未行动。

　　不知多久，女子醒了一次，她嘟囔作声：“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嗯，什么梦？”时闻温声应着，挂鱼饵的手轻抖。

　　“你……骗了我对差池？”

　　“！！”时闻顾不上被钩子划破的指尖，被深深的恐惧湮没，难道小姐已经知晓母上立下的咒怨……“我……”

　　“你说喜欢我是骗人的对差池，你是不是有此外……喜欢的人了？”

　　“不是，没有。”他毫无迟疑道，“我只会喜欢小姐一人。”永远……

　　“可、可我……梦到你把我的鱼给别人吃了，”妙华又讲理又不讲理地委屈道，“这是我的鱼！”

　　“噗……”

　　“你还笑！”妙华半支起身子，看了眼鱼篓，见鱼还在，才稍稍消了点气，看向带笑的哥哥，不讲理地命令道，“禁绝笑！”

　　“好。”时闻颔首侧过身，笑意却丝毫止不住。

　　妙华有点痛恨，她觉得自己愈发骄纵了，自己做个梦醒了就同哥哥置气，太、太幼稚了，不行，要稳住，“咳咳。”

　　时闻满眼爱意地看向她。

　　“我也要钓鱼。”她佩上披风，起身下来，坐在时闻旁边，不甘示弱道。

　　时闻手把手地教妙华，可后者不外半刻心血来潮，不多时他只觉肩头微重，这别扭可爱的小姐又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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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亦三千七百七十九年五月十二日，三年期满，她正式退位，同日，赖承叡即位。

　　此事在她同右相、左相等一众幕僚择定赖承叡为继任者时，就已定好。

　　在妙华坐稳城主之位后，她便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和立下继任者的意愿见告了右相，右相寝食难安，劝她早择良人，留一血脉，他们一众老臣定当好生教养、辅佐。

　　妙华未尝没想过如此，可她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出生起便背负这么多，况且她走后，若留下她的良人，无论其出生门第崎岖与否，外戚干政都难于防范，温家前车之鉴，犹在昨日；可若不留下她的良人，伉俪一场，又难免残忍无情，况且襁褓幼子无父无母，长成艰难，她怎放心得下。

　　她心意已决，右相最终照旧应下了，并力挺于她。也正是有了右相和左相的支持，一众幕僚这才定下了立继任者之事……

　　三年来，赖承叡这一继任者终于水到渠成地即位。

　　她也终于卸下城主这一重担，顿觉一身轻。

　　婚期敲定在五月望日，也就是三日后，依锦都婚俗，婚前半旬，男女是不应相见的，否则会被认为不祥瑞，恒久不了。

　　妙华并不是很在意这习俗，她本就没几日可活，她只想多见见哥哥，但哥哥却似乎挺信这些的，或者说他太忙了，有关大婚的事宜他险些亲力亲为，反倒是她这个娶夫之人在府中被好吃好喝供着，闲来逗鹄，困来小憩。

　　“县主。”

　　她正坐在藤椅上喂着白鹄，听声音是缨绯，可当她抬首看去，只见“缨绯”身边随着一长得和她极像之人。

　　“你是谁？”她冷声道。

　　“自是……”那人轻巧道，“来取代你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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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到底是谁，又是如何破了府中禁制，避开这么多暗卫劫走自己。

　　在昏厥的前一刻，妙华十分忏悔前些日子听信一法师的话，送狼崽听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