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Z

　　「警告：神经元链接已断开……」

　　「警告：检测到呼吸道熏染……」

　　「警告：检测到大面积生物组织烧伤……」

　　…………

　　把一块溃烂的皮肉从手臂上撕下，Z用义肢扶着墙，勉力支撑了那么几秒，待到脑中的眩晕感缓解，他授意AI打开灯。

　　啪~

　　老旧的氙气灯管放射出蓝白的光线，照亮整个屋子。

　　约莫四十平的地方，中央是一座巨大的义体革新台，一侧是脑机终端、充电桩、以及两排落满灰尘的书架。

　　另一侧则有一张平板桌，两条凳子，桌上有一台早就没气了的燃气灶，灶边另有两副碗筷。

　　自从安装了‘有性能源转换器’，也就是俗称的‘铁胃’后，Z就再也没有吃过饭，或者说，是‘吃人类的食物’。

　　只要将打包好的有性能量块扔进铁胃，它就会将其自动剖析为血肉之躯所需要的养分，简陋算算，那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起初因为心理作用会有饥饿感，厥后Z实验了灵能教派的冥想术……

　　心胜于物，超凡入圣。

　　灵能教派认为意识决定了物质，我思，故我在。

　　在解决饥饿感的问题上，灵能教派那套简直管用，不外这一刻，无论Z如何给自己心理体现，恐怕都无法挣脱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陷入甜睡这个事实。

　　此处是白银城工厂区的一个地下堆栈，Z在这里渡过了自己人生中的前二十一年，也是在这里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义体革新。

　　厥后他惹上了灵能教派，公司将他除名，自此在荒土上漂泊五十年，直到不久前，他终于完成了一切筹备事情，准备迈上修行之路，成为一名‘修真者’。

　　五十年已往了，这是他第一次回到白银城，回到家乡。

　　原因有二。

　　第一、以公司的能耐，将他除名之后，原本的他今后消失，如今这个世界上只有Z，这座五十年前的旧宅，自然就成了天然的宁静屋。

　　第二、修行需要极为庞大的能量，或者说，需要搭建一个‘聚灵阵’，作为前公司外勤部的顶级黑客，在白银城，在这座自己住了二十一年的工厂底下，他有掌握黑进这里的能源系统。

　　起月朔切都很顺利，重返故地，隐姓埋名，悄悄革新高压电路，搭建聚灵阵……

　　但就在今早，他黑进工厂的能源系统时，不知为何被灵能教派的人发现了。

　　再厥后就是一个小时前的那场偶遇了。

　　那几个灵能武士拿着光剑追了自己三条街，连番恶战下来，Z身受重伤，为了逃命，他不得不跳进了工厂电解金属的硫酸池。

　　灵能武士虽强，但都是血肉之躯，就算有那些稀奇离奇堪称魔法的奇怪武艺，但在硫酸池这种地方，照旧Z这个革新度高达51％的革新人活下来的几率大一些。

　　果真，灵能武士没跳。

　　而Z虽然保住了一命，但表皮生物组织基本烧没了，再加上和灵能武士恶战时受伤严重失血，心脏早就不跳了，意识之所以还在活跃，完全是因为颅内钛金属镀层掩护了大脑不受损伤。

　　简朴说，现在他作为‘碳基猴子’的49％已经算是‘死亡’。

　　金属义体的这一半还在运转，但有机体的那一半已经停摆，稳定而可靠的义体革新必须是血肉与钢铁的高度合一，碳基的身体虽然欠好用，但那却是保持人性的基础。

　　活了七十一岁，Z见过太多革新太过招来的恶果，虽然，现在他担忧的不是这个……

　　「警告：蓝血储量不足……」

　　「警告：检测到大脑活跃度降低……」

　　血液担负着为全身‘运输能量’的重任。

　　蓝血，是一种人造血，其组成与真实血液高度相似。

　　在生物体中，血液由心脏泵送至全身，进行蓝血革新之后，心脏便可由内置血泵替代，是一种典型的‘非人化’革新。

　　血液非器官，却是生物体运转中极其重要的部门。

　　一旦动了血液，就意味着全身都需要对此作出调整，不要心了，是不是意味着四肢躯干脾胃肾都可以不要了？

　　虽然，你可能只是想把原装的有机身体换成更好的有机身体——可说到底，如果仅以‘优劣’、‘强弱’来权衡身体。

　　碳基猴子的身体永远是有缺陷的。

　　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这就是为什么机械教派抛弃凡躯，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赛博空间，今后以‘智械’在世的原因。

　　Z不愿意抛弃凡躯，又无法像大脑那样给全身血管都镀一层钛金属，所以他的蓝血革新仅限于大脑，在颅内放置了一个蓝血仓，以防泛起此时现在这种情况。

　　如果没有颅内的‘第二心脏’，他在半个小时前流干血液的时候就死了。

　　不外即便如此，颅内心脏储蓄的蓝血太少，只能维持他四十五分钟的生命。

　　现在，要么增补蓝血，重启大脑的能量供应——蓝血革新太过稀有，这个宁静屋基础没有储蓄足够的物资。

　　要么……

　　「警告：检测到大脑活跃度降低……」

　　「建议：将意识上传至赛博空间……」

　　Z没有理会AI的警告，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爬上了义体革新台。

　　如果要把意识上传到赛博空间，他应该去脑机终端那儿。

　　「Z！你要死了！」

　　「你的脑细胞已经开始死亡，你随时都市失去意识！」

　　AI的声音蓦地一变，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满了机械的AI味，而是变得有情感起来。

　　那是个很甜美的女声，从她声音里，你能听出她很焦急。

　　Z的颌骨微微一抬。

　　如果他另有面皮与嘴唇，此时应该能看到一个笑容。

　　不停给自己心理体现，强迫大脑继续事情，还能运动的金属左肢在革新台旁的终端电脑上操作着。

　　‘指令：剥夺AI‘梅芙’的一切权限。’

　　「Z！你要做什么！？」

　　因为声音部件在硫酸池中严重受损，Z已经没法说话，又因为刚刚剥夺了梅芙的一切权限，他也没有措施通过意识与梅芙交流，只能艰难的抬起手指，在屏幕中打出几句话。

　　‘我的存活率不高，51％的义体革新，自己筑基的可能性就很低，现在我险些失去了全部的生物组织，凭据老师的模型盘算……可能性无限接近0。’

　　‘智械危机发生后，像你这样的智慧AI是不会被公司容忍的，我会把你打包上传至一个独立云端，72小时内，如果我没有下载你，云端会把你发送给机械教派……’

　　「Z！我们可以重头再来！你现在只要活下来，我们可以再造有机体！」

　　屏幕上突然泛起了梅芙的话，打包还未开始，她现在还能通过这台电脑和Z交流。

　　‘这是最后的时机了，梅芙，我现在还残存着一点自然生物体，一旦我抛弃凡躯，就再无筑基可能。’

　　「你现在筑基即是自杀！」

　　‘心胜于物，超凡入圣。’

　　‘血肉苦弱，钢铁永恒。’

　　‘梅芙，你觉得，哪一条路才是对的？’

　　‘都差池……正确答案应该是‘灵肉合一，修得真实’，所以，不用说了，梅芙，这是我早该下定的决心。’

　　打包程式启动，梅芙的所有数据在四分之三秒的时间里被压缩上传。

　　Z看着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现在，这屋子里是真的‘空空如也’了。

　　‘指令：加载修行程式’

　　义肢输入指令，革新台上的机械手运动起来，打开Z的腹腔，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有一个铁灰色的方盒子，方盒子上有几支金属探针刺进了周围的血肉中，另有一条细小的光缆链接着大脑的神经元。

　　这是丹田，或者说，是一个名为‘丹田’的培养皿。

　　体魄为能量，也被叫做‘精气’，精神为信息，也被叫做‘元神’，二者统称‘精元’，但实际上却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看法。

　　丹田自体魄中罗致能量，从精神中获得信息，将精与元揉为一体。

　　这即是修行的第一步：‘炼精化炁’。

　　丹田是培养炁之场所，炁，是能量与信息的结合体，也被叫做‘生命源质’。

　　在身体中植入丹田之后，保持体魄与精神的双充盈，精元便会源源不停的转化为炁，虽然，这个历程很漫长，所以便需要‘修行程式’，或者说‘功法’的资助。

　　在丹田中的炁凝聚为海之后，便可筑基，完成筑基，才算是真正踏上修行之路。

　　‘指令：筑基’

　　一个庞大的程式在开始在电脑中运行，缓慢的加载后，屏幕上泛起了一行字：

　　「检测到生命源质不足，无法有效刺激灵根，筑基乐成率为0.0000000001%。」

　　「询问：是否强行筑基？」

　　Z是在一个月前植入的丹田，因为义体革新度已达51%，精元转化效率极低，现在他的丹田里只有很少的炁，还远达不到筑基的基本条件，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指令：强行筑基。’

　　「筑基程式加载中……」

　　革新台上伸出了两条大腿粗的电缆，连接在丹田上，同一时刻，机械臂迅速拆掉Z身上多余的义体部件。

　　「筑基程式已加载」

　　「聚灵阵启动中……」

　　因为筑基时会有强大的能量输入丹田，多余的金属义肢会带来危险，因此机械臂已经拆掉了Z感知外界的一切‘器官’，现在他的世界一片虚无，只有脑子里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

　　希望一切顺利……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聚灵阵已启动」

　　「能量阀开启」

　　「开始筑基」

　　「第一次灵根刺激」

　　「准备能量输入：功率15%」

　　「3、2、1……输入」

　　那一瞬间，整个工厂区的电灯全部熄灭，超乎想象的强大电流顺着高压电路涌入地下堆栈，涌入那个巴掌巨细，名为丹田的方盒子里。

　　丹田中，未经妥善孕养的碳灵根瞬间破碎，尔后暴乱的电流险些将Z的身体炸成了粉末。

　　他并未感受到疼痛，因为那之前，脑浆就已沸腾蒸发。

　　「筑基失败」

　　「Z已死亡」

　　「死亡时间：2129年12月25日00点36分」

　　-------------

　　阳灼烁媚。

　　盖洛大厦25层的露台上，杉山莉映端着一块戚风蛋糕蹦蹦跳跳的朝劈面的副楼走去。

　　盖洛大厦是一座双子大厦，主楼100层，副楼75层，在每25层的位置都有个链接主副楼的露台，平时这些露台也是公司员工休闲外交的地方，喝喝下午茶什么的，虽然，也可当做食堂。

　　杉山莉映走着走着，又突然往回退了几步。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抓着露台边缘的扶手，崩直身体，瞪大双眼，极目远眺……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杉山莉映绕到侧面，唤了一声：

　　“安迪。”

　　那人完全没有反映。

　　“安迪！”

　　照旧没反映。

　　杉山莉映爽性走上前去，一拍他的肩膀：

　　“安迪！”

　　男人一个激灵，豁然转身，嗖的探脱手掐住了杉山莉映的脖子，吓得女孩手里的小蛋糕都掉了……

　　但是很快，他反映了过来，松开手，连退几步。

　　“咳，咳咳，安迪你干什么！？我不就是拍了你……”

　　杉山莉映愣住了，因为她发现男人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眼角另有一滴……天呐他是哭了吗！？

　　“你怎么了安迪？不舒服？”

　　“额……”男人像是许久没说话了，言语间有些生涩，“我，我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眼睛进沙子？

　　这可是盖洛大厦啊，露台全玻璃关闭，每半小时就会有机械人扫除，哪儿来的沙子？

　　算了，横竖我也和他不熟。

　　杉山莉映正想走，安迪叫住了她：

　　“莉莉！”

　　嗯？

　　杉山莉映皱了皱眉，各人虽然在一层事情，可也仅仅就是相互认识而已。

　　“额……欠美意思，杉山，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是几月几号？”

　　“12月25号，圣诞节啊。”

　　“哪一年？”

　　杉山莉映笑了笑，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一脸正经的外勤部新人是想泡自己。

　　“2077。”女孩眨了眨眼，然后把自己的名片发了已往，“我晚上七点下班，你得赔我块蛋糕。”

　　…………

　　…………

　　2077年12月25日，这一天恰好是我入职公司一个月的日子。

　　之所以映像这么深刻，是因为杉山莉映这天晚上把我灌醉后，用公司的美容仪给我接了个双马尾，还录了一段少儿不宜的骑马录像……

　　‘安迪，驾~’

　　‘安迪，驾~’

　　我特么现在想起还恨得牙痒痒！

　　是的，重生52年前的我终于有了‘报仇’的时机。

　　我姓安名迪，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被人叫过了，以至于适才竟然没有反映过来。

　　因为在人生的后五十年中，各人都叫我——‘终结者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