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说，你们照旧杀了我吧。”她紧闭双眼面如死灰。
沐泽上仙双眉微蹙，缄默沉静片刻后只叹了口气，无奈低语道，“那就怪不得我了。”语毕，他左臂一挥，只见原本已然被夷为平地的茅舍的土里骤然裂开一个大洞，从洞中赫然小我私家从洞口中飞出，他双目紧闭，状若死人……
“术方……”面前这女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心随之一震，“师兄，你……”
“你若不从实招来，我马上久毁了他即将完备的精魂，横竖他这将死之人，若非你用他们性命为他圆全，怕是已然死伤好几回了……”，沐泽上仙目露凶光，只用不知几时拿在手中的长剑对着那人的心口处……
“不，不……我说，我说……”女妖泪流满面，满身瘫软在地上，“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我都说……”她泣不成声呜咽着，“是一个带着半边面具的人教我习得此法……他说我夫心魂被热火灼伤，需得用那至阴之物——七七四十九名正值豆蔻的少女精魂方能续命，可若我执意如此，即是我自伦为妖，终身不得归于人形……至此，术方的伤会全然转移到我身上，他脸上的疤，心里的伤，全然不再方能苏醒。”
她捶胸顿足泪流满面，“我何尝不知伤人性命罪大恶极……可我一心，只待他醒来……只要他能在世，我死不足惜！”她说完，直直的盯着被沐泽款在身旁的人，“求你了上仙，我刚适才将第四十九人的精魂摄入他体内，他不日便会醒了……求您，不要伤害她，我愿意以死谢罪，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求您让我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我便放心去了……”她趴在地上，不停叩首，额头生生流出一道血口。
沐泽上仙的手逐渐松软下来，长剑落在一旁，那人舒尔倒下，被女妖环在胸前，“术方，术方，你睁眼看看我，再看看我呀……”女妖又哭又笑，轻轻拂着那人的脸。
几滴清泪滑落，打在那人脸上……须臾后，他果真徐徐醒了。
只差异的是，他睁开眼睛的那刻起，眼神里尽然刻满了恐惧，他见鬼似的骤然挣脱了那女妖的怀抱，惊恐大叫道，“妖怪啊，妖怪啊……”一路缠着地上的灰尘簌簌的向后爬着。
“什么？术方，你别怕，我是小妹啊……”女妖上前一步，恳切道。
“你滚你滚……”他似乎被吓破了胆，失声大叫，“小妹？小妹不是你这般模样的……”
“她却是你的妻子。”沐泽上仙开口，掩面说，“为了救你，她吸食了四十九名豆蔻女子的精魂为你疗伤，自己如今才沦为妖物的，她未曾骗你。”
男子听完，脸上骤然苍白一片，不再作声。
“术方，术方……我……“不待那女子匍匐至他身边，只消刹那，我眼见着这名为术方的男子迅速捡起地上那把长剑，生生刺入了女子胸膛。
女妖嘴角渗血，不行思议的望着他……“术方……”
一切只在瞬息！
我眼见那男子用力一拔剑柄，如柱的鲜血从那女子胸口四溅，溅落他的脸上，嘴上，眼上……说不出的狰狞……
我和沐泽上仙均看傻了眼，只道那男子悠悠从口中留出几个字，“妖物，皆不行活。”
语毕，女子应声倒下，眼睛瞪得硕大……惊恐绝望的瞳孔中，看着眼前这曾经的挚爱徐徐远去……
夜冷天高，寒鸦寥寂……
“师兄……这……”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拽着沐泽上仙的衣袖，“他，他，师兄，拦下他……此等忘恩负义之人……”我语无伦次，口不择言，心中恼恨难耐，却一语难发。
沐泽师兄只青烟一叹，“世有无情人，但有多情妖……镜汐，你需明了，这世上你肯为人而死，不代表人亦要为你而亡……支付收获，一切都是命理，命中相欠，早晚相见……情之所物，掏心沥胆，凡事图个你情我愿，决无半分勉强。此番游历，你也应当学到些什么了……”他语气悲戚，想来身为司命，这番情苦爱恨应是见过无数，无奈此时此番言语确仍是这般伤情。
我泪眼涔涔，只一个劲儿的望着那女妖的尸首流泪……末了，他只与我一起好生安葬了女子的尸体，二人望着那坟茔呆立了良久，这才回去复命。
我似是越过一条冗长的混沌之路，极尽数个永无尽头的极夜极昼，眼前刚刚骤然开朗。
睁眼一瞧，只见周遭天地一色，无边无涯，浩浩涯涯，空空荡荡……方知，这是一方纯白透明无天无地的出尘净土。
净土之上，寸草不生，洁净的只剩一个我。
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清风拂过，却独独在不远处那云山雾海边，有一人踏云而来。
他步若隽雨，足下所过之处，金莲次第盛开。
到了我身前，我才发现，来者竟是师父。
“师父？”我惊叫作声，眼前气息流窜转动，声音却恰似隔了层音障一般有些类似于在水中吐纳言语的质地。“师父，您，你怎么来了？这是哪？”我惊奇道。
看见师父，不知为何，今日面前的师父给我的感受较之先前莫名和悦许多，隔着雾气，我看他的脸虽然朦胧约莫只是凭借个轮廓将他认出……但我心中却十分笃定，面前之人就是他。
在这般洁白无暇天地不分的地方，他身上的白袍随风凛冽飘扬，那股子悄悄的桃花香更是扑朔迷离令人神往……这一切都存在的是那么不真实……但正是由于这些不真实，却让我对他的敬畏却无故少了几分，似乎也觉得，他更亲近了。
“镜汐，你追随沐泽下凡收妖，可有所获？”面前的他舒尔开口，这是自我从凡间回来之后他首次问我收妖的事。
我先是一愣，心中惴惴，难不成这是师父要检查结果来了？照旧前阵子我意志消沉被他老人家听了去，这是要开始教育惩戒了？我心中忐忑，终是缄默沉静良久才悠悠答道，“有，有……“我这句话回应的没底气，只着实耷拉着脑袋，答得不情不愿。
“镜汐，你天生仙骨，命中会有一劫。为师窥得先机，却不得泄露天机命数，只望今日种种，所作所为，与你当有益无害。”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昔日少有的急促，忽地脱口而出，面色黯然，淡若秋水。
我一惊。
他没有数落与我，开口道的，竟是这些？
“你自当铭记于心，记着那女妖命数，引以为戒。切记今后时日中，身为我敛天阁门生，我水卿遥的入室门生，更需心怀天下，心怀苍生，心怀天地，切莫情感用事。你需得知，我敛天阁门生修仙，不仅修身，更重修心……“他语气悠扬，这厢说完，只一垂手落在我头上，我自觉他的脸上是笑着的，竟如同昔日仲伯似的款款抚着我的脑袋那般，亲切。
我心中一阵欢喜，连声应道，“门生谨遵师父教诲。”
我抬起头，自觉师父这般喜欢摸我的脑袋，约莫多数都是因为对一只宠物一般的狐狸多点喜爱，也不是坏事。
心下愈发斗胆了些，竟也晃悠着那脑袋方欲在师父掌中摩挲几个来回，彼时深深陶醉一番……却不意睁眼之时，师父早已凌空消失，只刚刚站立之处兀自生了一朵幼嫩的含苞待放的莲花，和一滴悬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雨露……于半透半明的空中，熠熠生辉，甚是醒目。
“你且每晚凭据此滴雨露之中的天地之法乾坤剑道修习，待莲花绽放，自当仙术有所精进，有所成。“空灵无根的声音在空间回荡，我只闻其声，再不见其人，唯有来时的金莲依然健在。
“师父，我……“我原地张望，却不待话出口，那滴雨露便忽做神形俱灭，继而重生，化为一人形状与我开始打架！
立时，无边的白色虚无天地忽地变得分崩离析，瞬间，天上地下，深海荒原，周遭的一切都瞬息万变，唯有稳定的是，与我厮打的那隐形人，剑法仙术使得愈发精奇……我自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张皇失措应接不暇之际，眼角骤然瞥见，那莲花形势，似又大了些……
正值现在我一晃神，那隐形人骤然一剑当胸而过，我心口来不及疼痛，便自觉身体疾速坠落堕入来时的那方混沌之路，眼前那隐形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只瞧见待他再次幻化成为那滴雨露之时，自己恍然梦醒。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下，我急急捂住自己的胸口，适才傻乎乎的看了看，这才放心下来。
“都在……”我叹出一口长气，再瞧瞧自己满身上下毫发无损，这才又安安生生的躺在床榻上开始嗟叹道。
“难怪我说，师父怎得会对我如此温存……只得是个梦吧……”我自言自语，有些怅然。
彼时房内四下静的瘆人，我喉中干渴正欲下床，这一转动没关系，立时却只觉得满身酸痛，尤其胸口正方，那梦里隐形人当胸而过的地方格外痛楚。这又急急伸出右手一看，虎口那握剑处明白印着两道血痕。
“啊，难不成，梦里成真？“我心中一震，心里翻腾。
刚刚明明仔细看了全无大碍的地方，现在随处青紫一片……我不由分说，急急招了朵云彩，一眨眼便到了师父书房门外，想要问个明白。然而，这终于到了师父书房时候，我却犹豫了。
只呆呆的就着月色在门口来回彷徨，听着耳畔淅淅沥沥的虫鸣之声，碎碎走着唯唯诺诺。
哎……
捶胸顿足犹豫不前之时，却从书房中传来师父的声音，“进来吧……“
我心一喜，推门而入。
师父背对着我，单单伫立在书房暗门后的一方高台上。
对，暗门。——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师父的书房之中竟另有如此乾坤。眼前的他双手后背，怔怔的俯瞰着那方平台下方……不知下面是什么，我却见他被面前的热浪烈风吹得乌发翻腾，白袍凛冽……
“镜汐，过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便就着那台子下咆哮而过的烈风传来，飘来，送入我耳边。
我讪讪走上前去，到了他身侧停下驻足。待一探究竟，这才方知那台下的风，委实紧要的厉害。
且，因着先前没个准备，险些差点站都不稳。
“眼下的，即是六界苍生滔滔轮回。”他面若清风，淡然道。
我望已往，往下深不见底浩荡无边的空间里，隔着数万丈云层尽然迷茫一片……无一人无一物，却给人雄伟壮阔之感。只有各色氤氲辉煌时不时黯然闪烁，其中夹杂着风雨雷电，日月星辰……细细看来，却见星罗棋布瞬息幻化……深邃清远，华美神秘，随处透着一种无故的富贵与凄楚。
“这九幽台，即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处可以尽然俯瞰六界之处。”他转过身来突然望着我，款款道，“为师在你的梦境中转圜了婆娑世界，你需在那处经过历练，才气拥有最基础的，能够捍卫这九幽台下的苍生太平……”
我望着他寒潭一样的深邃眸子，不停的点着头。
“原来那梦里，都是真的……师父这般用心栽培与我，真是我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我听到自己心里一个声音说。
“镜汐，婆娑世界里修习若的其法，事半功倍，你需自行努力，为师已然只能助你如此了……”他又回过头去，目光再次停留回那台下的万物之上。
我在他身侧，望着他修长的身影，不知是角度问题照旧怎么，忽地心头一阵寒凉袭过……
想来这，九幽台上，星河璀璨处，浑然尽是凉落一地。
师父的背影，竟是那么孑立……他用自己的一生都在默默守护这方天地的苍生万物，却难得有一人可相伴他身侧，明白他这份与凡间相决绝的悲苦。
他只身一人，是怎么耐得住这亘古磨人的寥寂？怎么受的住这伤人先伤己的普天悲悯？
“师父，以后您就叫徒弟小汐吧……”我急遽拭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师父您放心吧，门生定当不负师恩，时刻心念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