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夏交织的某一天,顾连舟与杜婉芳结婚的第二年,顾准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呱呱坠地。
这是顾连舟第一个孩子,他紧紧抱着,久久看着,爱不释手。一边说这眼睛像极了他,一边又说这嘴巴简直和杜婉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饶是如何看也看不腻。
“他才这么丁点大,哪里看得出来像谁。”杜婉芳躺在床上,有些虚弱,侧头看着顾连舟,如今有了孩子,她只觉得很圆满,也随着顾连舟一同兴奋,不禁挖苦顾连舟。
直到屋外进来一位比杜婉芳稍年轻些的女子,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听到顾连舟这番话,也挖苦着:“姐夫你看孩子管饱啊,阿姨把饭都弄好了,去用饭去。”
顾连舟见她来了,把孩子放回摇篮,忙接过她手里的碗,略带付托的语气:“你去吃吧,我在这儿照顾婉芳吃工具。”
“那我可省事儿了。”那女子倒也不客气,把碗交给顾连舟就往外走。
“给我留点就成!”待她已走出了房门,顾连舟才想起另有一句交接,便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诶,行了。”杜婉芳连忙制止他,指了指旁边的摇篮,“别吵到孩子。”
顾连舟这才反映过来,赶忙闭了嘴,细致的照顾着杜婉芳进食。
再说回刚刚那女子,是杜婉芳的亲妹妹,名叫杜婉淑。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和杜婉芳倒迥然差异。以前还没结婚时,每每顾连舟去杜婉芳她们队上找她时,杜婉淑便跟在屁股后面吆喝着“小情郎又来咯”之类的话,顾连舟也经常哽他的话,念叨着她到底是不是杜婉芳的亲妹妹,差异如此的大。所以,他于她,倒也不像此外小姨子那般拘谨。
“对了,我们可以托云书给准儿取个小名。”顾连舟在杜婉芳吃过工具后,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摇篮前,伸个手指逗着顾准。
顾准这个名字是顾连舟的父亲在世时给顾连舟说的,在顾连舟还没结婚时,他父亲便把那通书书翻了又翻,说是顾准这个名字八字好,以后气运不会差。
顾连舟便记着,于是,顾准在还没出生时就拥有了他的名字。
“可以。”杜婉芳照旧有些憔悴,在床上躺着勉强应和着,“你待会儿就去吧,我妹在家照顾我。顺便给带个好,我这不方便行动就不去了。”
顾连舟是下午暖和一些的时候去造访傅云书的。知青也丝绝不得闲,顾连舟到的时候,傅云书正在忙。
“好,我回去就想想。”傅云书实是抽不开身,和顾连舟简朴聊了两句,又埋头干活。
约莫一周后,傅云书提着大包小包的去造访顾连舟。彼时的杜婉芳精气神显然许多几何了,手上抱着顾准,坐在椅子上与傅云书招呼着。
“你看这孩子,眼睛和顾兄可谓是像极了。”傅云书凑上前瞧了瞧顾准,连连夸赞孩子长得水灵又可爱。
“你也这般说。”杜婉芳有些无奈,“你们这些男人啊,惯会挑好听的说。前几天连舟说的话和你几无差异,我还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来像谁。”
傅云书一听这话也被逗乐了,直说着和顾连舟这般默契。
良久,傅云书审视了一下顾准,唇齿相碰滑出几个字:“就叫凌寒吧,”
“顾凌寒。”傅云书又重复了一遍,“希望以后准儿长大后也如寒梅一般品格,迎霜傲放,也自有风骨。”
“云书取的,自然是好的。”顾连舟才反映过来傅云书在说前些日子取小名的事。他知傅云书爱梅,所以大致也能猜个七八分,只不外这“凌寒”二字,冠上顾姓,倒也好听得紧。
“我也觉得挺好听的。”杜婉芳已经忘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首诗,自然一时间想不起其二字的出处,只单单觉得好听,便也满意。
“听到了吗,顾凌寒?”顾连舟也凑上去,轻轻触了顾准那嫩嘟嘟的脸蛋,“你傅叔给你取的。”
顾准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傅云书和顾连舟,没一会,又咯咯的笑起来。这一笑,几分可爱几分有趣,逗得满屋子的人也乐呵呵的。
在顾连舟陶醉在儿子出生的喜悦中时,新一批下放的知识青年也在顾准出生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来到了他们队上。覃昭云即是其中一人。
覃昭云彼时正正18岁,怯生生的,随着领导她们的人不动声色的,不争,也没有什么要求。
大队里给新一批知识青年部署的住处不是很富足,又因着覃昭云这不争不谈的性子,也就自然是最后考虑的工具。
顾连舟一开头就关注到了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女人,和杜婉芳商量后,又和生产队里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覃昭云在自己家里住下。
覃昭云的穿着是很典型的学生妆扮,扎着俩辫子,说话声音糯糯的,在顾家的第一天晚上向杜婉芳和顾连舟致谢的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就像拂过山岗的清风,沁人心脾又暖人心窝。
杜婉芳和她尤其说得来,两人只相差三岁,可以谈的工具许多,大多都是些女儿家的私话,顾连舟未便知晓,也不想像队上媒婆那般这边听听风声那边看看消息,见着杜婉芳与她投缘,心里也自在。
覃昭云也讲礼,每每有家务都很积极,有时还会因为这些事和杜婉芳争上一争,杜婉芳讲不来原理,争不外之时,便撒手往旁边一坐,兀自喃喃:“做罢,我倒也乐个清闲。”
厥后相处久了,顾连舟慢慢发现,覃昭云也并不是如最初那般寡言少语。她也健谈,不外面子比力薄,不像男子一般自来熟,慢热的性格活络了起来也是有趣得紧。
“顾年老,你和婉芳姐怎么认识的啊。”这是覃昭云来了或许一周左右,与顾连舟他们也熟些了,在那个有些寂静又带着虫鸣的夏夜,他俩坐在门口纳凉,覃昭云突然之间问的。
顾连舟转头看了看屋里正在喂孩子的杜婉芳,又仰头看向月色:“我们啊,通过媒婆认识的。农村里大多数人都是牵媒搭线在一起的。”
“那你呢,你有心上人了吗?”顾连舟提起兴趣反问覃昭云。
她无甚掩饰,脸上也盈盈笑意:“有,是在学堂认识的,他如今,放去了别处。”
“时光尚未晚,终会有重逢之时。”覃昭云坐得灵巧,也仰头望向明月,“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虽不得与易安居士那般眷侣相较,也愿能有林觉民先生此类的深深情意便足够。”
“对了,顾年老,你知道林觉民先生吗?”覃昭云突然看向顾连舟,她知道顾连舟是有些文化的,便迫切的想与他的分享自己的偏爱。
顾连舟稍作思忖,易安居士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一段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绝唱。而林觉民先生,他饶是有些犹豫的,尚不知是忘了照旧没听过。
“我约莫是没什么印象的。”顾连舟回覆覃昭云。
覃昭云闻言起身往屋里走,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从屋里出来,在顾连舟疑惑的注视中递给他一本掀开的书。
书页有些旧了,应该是翻得比力勤。顾连舟接过书,密密麻麻的字,标题是赫然的“与妻书”三个字。
“这一篇即是林觉民先生所写。”覃昭云重又坐下。
这是顾连舟第一次读到《与妻书》,读完之时,内心也为之哆嗦,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感受,似乎这篇文章,是一读就能随着揪心,为之双眼含泪,为之心生波涛。字字恳切,又有拳拳真心。
这是一封绝笔也是一场盛大的广告,林觉民先生在世间最后的温柔,给了他最爱之人,这般细水长流的深情,是岁月最好的夸奖。
顾连舟合上书,交还给覃昭云:“文章,是极好的,可这意头却不怎么好。你正在青春最烂漫的时候,如何愿有这样天人永隔的深情。”
覃昭云一时有些哑住:“自然是希望执手白头,小子女的心思,无非是情与意而已。”
顾连舟或许是明白她的意思,她希望她的情郎能如林觉民先生一般爱她,能有那般的深情,伴着这份浓情,而直至白首。
入夜,顾连舟便对杜婉芳说了那篇《与妻书》,杜婉芳听后维余惋惜,说是身逢乱世,也都身不由己。
“那我不愿你比我先走。”这是杜婉芳当晚对顾连舟说的话。顾连舟也应允,可人世无常,谁又能做出保证呢,不外是求一份放心而已。
如今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也到了缱绻病榻的年纪了。
杜婉芳在后面推着轮椅,落日的辉煌撒在草坪上,昏黄的一大片,和这迟暮的年岁也恰好映衬着。
“你可还记得《与妻书》吗?”顾连舟向杜婉芳问到。
“虽然记得。”杜婉芳回覆得很直接。
说来也是,当初顾连舟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一篇文章,一记,即是几十年。这漫漫又忙碌的一生,顾连舟经常提起这篇文章,杜婉芳就算背不具体,也是忘不了其内容的。
医院的落日,每天都是一样的,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顾连舟已经待得腻了。他只想早些好起来,早些出院去,大千世界,万千富贵,与心上人携手闲游。周遭是人来人往,唯此间情意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