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不生气了
余泽恼怒: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你们天界的莠民生气,我不值得。”
银枢却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向前走了几步,险些要走到余泽的面前。余泽连忙警惕地站了起来,广袖的深蓝华服铺了下来:
“就算我说话欠好听,你也不能打人!”
适才那咄咄逼人的仪态在这一刻完全破功,余泽完全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哈着气威胁。
银枢见到他的模样,也不再向前走,只是站在原地,保持微笑:
“不要耍脾气了。”
余泽很气:
“行了行了,你快说你是来干什么的!但是我提前说明白:天帝的要求我们不允许,想打就打,不跟你们空话!”
银枢看着他:
“我是来找你要工具的。”
他的话让余泽一怔,他想了一会儿,呢喃道“我有借你什么工具吗”,名顿开才问:
“绘墨双鱼伞?”
还没等银枢回覆,余泽就立马说:
“虽然绘墨双鱼伞是你借给我的,但是......但是已经好几十年的工具了,我早就弄坏丢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背在身后,偷偷摸摸把身后的那一柄精致的伞隐匿起来。
余泽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银枢说:
“我要的不是绘墨双鱼伞。”
余泽越发警惕:
“那你还要什么?我可不欠你的了!”
然而,还没等梦境中的银枢有回覆,突然一阵巨大的器乐响声突入梦境。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余泽一个咕噜爬了起来。
余泽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直接照在了脸上。他也顾不上用手遮挡一下——
因为银枢坐在他的面前,
他们的两只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银枢看余泽吓得不轻,满脸温和地抚慰道:
“别怕,你起的有些迟。是朝廷的钦差来请你了,预计离道观不远了,沿途在奏乐。”
通常这种情况,余泽都市埋怨几句繁文缛节折腾人。而现在,余泽却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银枢,严肃正经的样子让银枢都有些不适应。
银枢奇怪地问道:
“你这是提前饰演一下得道高人?”
然而,余泽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这句话一出口,银枢第一个反映就是余泽是不是又失忆了。他有些担忧:
“你睡糊涂了?我们虽然认识了,我是银枢啊。”
银枢他已经计划点个传音符或者用传音牌问问孟婆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余泽却接着说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银枢。我的意思是,在我失忆之前,我们是不是认识?”
那一瞬间,银枢没有说话。
他从余泽的话中已经听出来,余泽恐怕是已经想起来什么了。
他坐在那里,任由不远处奏乐声震天。只是看着余泽,一动不动。
余泽却完全明白了,
他来凡间之前,阎罗曾经对他说过,如果遇到了某些人对他特别好,不要震惊与惊骇,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缘份。
原来这份莫名其妙的缘份,就是银枢。
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与银枢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又为什么会认识。
或者说......
他自己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因为积攒好事而成为鬼官的吗?
然而如今却没有过多的时间自己盘问这件事情,朝廷的人正在外面的山路上,恐怕离这里不远了。
余泽从床上下来,一挥手将自己一身淡蓝的衣衫幻化成了粗布的道袍。他转过头,对照旧没有言语的银枢说: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先藏起来,别被那些凡人看到了。“
银枢依旧是停滞了一会儿,然后才听了余泽的话,从房间中消失。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巧响起了敲门声:
“长安真人,长安真人?”
余泽原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攒了一脑袋乱七八糟捋不清的思绪,听到这尖细且谄媚的声音,知道是前头的阉人来了。于是长呼一口气,按下了自己心中无数的疑惑,走出去拉开了门。
打开门,门外果真是见到了一个小阉人。只见小阉人低三下四所在头哈腰:
“长安真人,钦差张大人另有一刻钟就到了,长安真人准备迎接圣旨。”
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余泽皱了皱眉头,而且他现在肚子里憋了一腔莫名的邪火儿。这让余泽深皱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
“世外之人不守凡尘之礼,纵然飞升上了天庭也不迎天帝,为何要迎接所谓钦差。”
门外的小阉人马上有些哑口无言。他心中一边怒骂这些所谓得道高人都欠好伺候,一边陪着小心陪着笑:
“长安真人……这……别让小的难做呀。”
余泽心中邪火儿旺盛归旺盛,但他也不能平白无故让无辜的人尴尬。判官大人深呼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终于和颜悦色地对哪个小阉人说:
“贫道久居山林,早已脱离凡尘,不再受凡间君臣之礼约束。麻烦小公公回去禀告钦差,若是你们天子陛下真的恳切求九天神祇庇佑,就免了这些凡尘礼节。贫道乐得自在,朝廷也省了这些不须要的人力财力。”
那小阉人的心情富厚多彩五颜六色了许久,抬头看余泽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才终于说道:
“那……那小的这就去禀明钦差大人。”
说罢,那小阉人哆哆嗦嗦就退了回去,顺便帮余泽关上了门。
余泽看着眼前合拢的木门,缄默沉静了片刻。
他在生气什么?
说实话,他醒来这么久,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如今生气过。
是在气自己总是想不起来前世的影象,
照旧在气银枢不跟他说实话?
银枢明明在前世认识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呢?
余泽又深深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摇掉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情绪——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各人坐在一起把话说明白就好了。银枢不是不明情理的人,既然瞒着他自然有瞒着他的原理。
于是余泽转过头,对着空空荡荡的厨房轻轻唤了一句:
“帝座?”
没人回覆。
余泽心中突然有点儿慌,难不成是适才自己态度太差,把银枢气走了?
他连忙又唤了一句:
“帝座,帝座你在吗?”
余泽一边唤着,一边走到了卧房里。见里面没人,只能大叫一声:
“银枢!”
没想到这一叫,书房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余泽连忙往那面看,就见到银枢从书房里出来。
他们两个四目相对,突然之间有点儿尴尬。余泽手足无措地说道:
“那个……我……我适才着急,不小心叫了帝座的台甫……”
银枢眼睛闪烁了一下,这才温和地说:
“没事,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
接着,银枢解释道:
“我刚刚在书房里想一些事情,一时间入神,可能没听到你叫我。”
余泽觉得气氛更尴尬了……
他总是感受自己与银枢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的任何客套都让余泽无比尴尬和违和。
想到自己适才还对银枢使了脸色,也不在乎多不客气一次。于是余泽就破罐子破摔地一指厨房里的小木桌,用一种不容置疑、置疑了你就滚出去的语气说道:
“你在那儿坐着。”
余泽这种绝不客气的命令语气让他自己都怂了一下,但是照旧咬牙坚持看着银枢。但银枢的反映却出乎他的意料。银枢听话地坐下,原本有些忧愁的眉眼逐渐带了笑容。他抬眼看余泽:
“有什么事吗?”
那笑容太自然且包罗真诚,让余泽看的竟然模糊了一下。
但是余判官终究是不能被美色所迷惑,他轻咳一声,也坐到了桌子旁,说道:
“那个小阉人预计还要跟钦差好好合计一番,我们的时间丰裕,所以我就趁着这个时间问你几个问题。”
银枢微微挑眉,示意余泽接着说。
余泽只能说道:
“第一个问题,前世你真的认识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但是余泽总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银枢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垂下了眸子:
“撒一个谎总要用许多假话去圆,而且我也不想再骗你。不外阿泽,你的前世真的不是很值得回忆,你真的要听我说吗?”
这样一番话,让余泽也有点儿胆怯了。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
“你可以……委婉地跟我说。”
银枢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好。”
他的模样确实令余泽有些不安,余泽有些忏悔自己体现地如此凶残了,于是他放柔了语气:
“所以,前世你认识我吗?”
银枢点颔首:
“认识,而且很熟。”
余泽获得了银枢的亲口认可,竟然松了一口气,一边接着问:
“那第二个问题,既然你认识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呀。”
银枢缄默沉静了一会儿,突然反问道:
“你觉得呢?”
余泽其实在适才短短的时间内也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直接说了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你可能欠我钱,不想还给我。”
银枢:
“……”
银枢扶额:
“虽然……你前世真的很有钱,但是我也不穷……”
余泽也被自己逗笑了,一边努力憋着,一边说:
“我逗你玩儿的,你直接告诉我吧。”
银枢原本的笑容微微淡去,余泽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银枢。余泽总觉得,银枢现在的缄默沉静不是怕伤害了他,而是自己不忍心把话说出口。
似乎埋在心底多年的伤痛,被人逼着刨出来。
过了一会儿,银枢终于说道:
“适才跟你说过了,你的前世太苦了,我不想让你想起来。”
余泽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世间的苦楚千千万,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受的是哪种苦。
想到银枢适才说自己很有钱,余泽判断,肯定不是缺衣少食没钱治病。而且看见银枢那艰难的模样,余泽也觉得不深究下去或许更好。所以他又说道:
“那好吧,说第三个问题。”
他顿了一下,问道:
“我前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吗?”
银枢倒是没有料到他问这个问题,于是又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余泽也没计划瞒银枢,就实话实说:
“其实我也不是前世任何回忆都想不起来,我晚上做梦经常梦见一些零散的回忆。大多数回忆都是凡人该有的样子,然而在昨天……”
他抬眼看了银枢,然后才接着说道:
“我昨天梦见自己在一个宫殿里,与你说了许多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是我却在话里体现了对天界的不屑。如果我是一个凡人,怎么会用那样一种丝绝不畏惧的语气说出对天界那样犯上作乱的话,甚至想要与天界开战?”
银枢静静地听着,等到余泽说完,他才给余泽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
“你前世真的是一个凡人,唯一的差异就是你进入仙山之中修习了几年,会一些术数。”
余泽听到这里了然,果真他从前猜的没错,自己就是一个得道高人啊!
他又问道:
“既然我是一个凡人,你怎么会认识我呀?”
银枢听到这个问题,又见到余泽那已经放松的心情,不由地自己也露出了笑意——
他想起了那个晚上,山风另有些凉。他自九重天阙而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山中迷路的小娃娃。
那年,余泽十岁。
银枢的笑意渐浓,对余泽说道:
“也是偶然,我与雷神一起来探查凡间的异样,就在山上遇到了迷路的你。”
余泽惊讶:
“呀,这么巧的吗?”
银枢十分不赞同地纠正:
“你应该说,这么有缘吗。”
余泽刚想要再说些什么,银枢在这个时候道:
“虽然我不想要告诉你前世所有的事情,但是既然你梦见了一些回忆,不妨告诉我。有些回忆无关紧要,我可以给你串联一下,免得你纠结。”
余泽琥珀色的眼睛中逐渐亮起了光,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兴奋地说:
“帝座,你可真是个天才!”
银枢一直没敢说,那一瞬间,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边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作响,一边听着余泽唠唠叨叨:
“那我做的梦其实不是特别多,而且许多我一醒来就忘了个干洁净净。现在能想起来的我一个一个跟你说,你一个一个跟我解释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