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中,乐无异与闻人羽二人从未懈怠。
他们第一天便在鲲鹏小黄的领导下偶遇了“竹笋包子号”杂耍团的人,更在小狐狸精辟尘的指点下顺利的找到了最好的造船质料——铁梨木。
只能说他们有气运在身,本该属于他们的机缘一件也少不了。
是夜,竹笋包子号众妖便一起发力助乐无异搭好了龙骨。
夜色渐深,其他人携群妖回“竹笋包子号”休息,乐无异独自留在海边看守工厂。
他巡逻一周,放出偃甲,警戒四方,自己躺在螺舟旁,迷迷糊糊,不觉入睡。
睡了不知多久,忽听咕咕声响,登时挺身惊醒。
原来是他修行太快虽已可以辟谷,二十年来一日三餐的习惯却没改掉,如今只顾着造船自然忘了用饭。
转头望去,却见星斗漫天,远方大海起伏,有如一块平滑无比的绸缎。
螺舟就在身边,龙骨等主干窟窿漆黑深邃,似乎海龙头颅,年久岁深,只剩下一具骷髅。
霎时之间,乐无异生出一种出尘之意,似乎茫茫星空,众多宇宙之下,唯余自己一人。那是一种自有人类以来,亘古长存的人的孤苦寥寂。
这种孤苦寥寂,怙恃宽慰不了,闻人羽缓解不了,夷则、阿阮……甚至谢衣,都无法让这种孤苦寥寂消失。
乐无异坐在地上,怀抱双臂,默然无语。
“唧唧……”
叫声从旁传来,乐无异扭头看去,却是小黄。
之前进入大海,鲲鹏任意遨游,食料永不匮乏,吃了一顿好的竟是生长奇快。
他身上的黄毛也褪去泰半,长出蓝白相间、亮如珠玉的美丽羽毛,现在望着主人,目如电闪,神情自豪。
“小黄。”
乐无异叹了口气,抚摸鲲鹏的羽毛,“你长大啦……日子过得真快。”
小黄唧唧两声,权作回覆。
“我真羡慕你,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用想,简简朴单开开心心……”
乐无异絮絮叨叨:“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总觉得日子无穷无尽,会永远那样重复下去。可是,现在追念起来,与师父在一起的日子,认真一旦已往,就永不转头。”
乐无异叹息一声,遥望海上明月。
“我真的很希望事情就如怀朔所说的那般,师父一直在远处操控着这个偃甲人替身……如果,我说如果,谢衣偃甲真的有偃甲之灵我又该怎么去救他……”
说到这儿,乐无异缄默沉静下来,聆听凄凄风声,望着潮水来来去去,浸润沙滩,又徐徐退去,一如生死轮回、永无休止。
乐无异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偃甲鸟。
“这是当年师父给我的那只偃甲鸟。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把它拆开了。它的心脏上,真的有师父的纹章。”
乐无异叹息,“如果能早一些看到,该有多好……”
小黄很是好奇,上前与偃甲鸟对视,一真一假,一大一小,突然,偃甲鸟侧过头,活物似的,转头看向小黄。
小黄“唧”的一声尖叫,躲到了乐无异身后。
乐无异道:“别怕。我勉强给它填了点儿灵力,现在它一切如常,只可惜,不如以前灵活。”
怔忪片刻,乐无异按住偃甲鸟机栝,开始说话。
“师父……我们很想念你。如果你能听到的话……”
“如果你能听到……我真的……很想念你……”
碧海潮生,夜阑风静,偃甲鸟歪着头,注目无异,期待最终的命令。
“你的主人不见了,快去找到他。”
乐无异道:“然后,留在他身边,不要再回来了。他一小我私家,一定又孑立又无聊。你好好陪着他吧。”
乐无异放开机栝,轻轻一送,偃甲鸟振翅而起,飞上天空。
偃甲鸟绕着他盘旋一周,转身向月亮飞去,跨过高耸城墙,飞越谯楼顶端,小小身影渐去渐远,化为漆黑一点,投入皎洁的月光。
初七悄无声息的站在城墙的阴影处只觉心急如焚,这帮尴尬大用的小孩子何时才气重铸昭明?
与此同时,流月城上。
沈夜拾阶而上,走到沧溟城主身边。
沧溟的身躯嵌入矩木中,险些一直都在甜睡。
沈夜审视片刻,撤去沧溟身边枯萎的栀子,换成嫣红的杜鹃。
尔后,他冷漠的道:“本座事务繁多,无暇久候。有话请直说。”
“呵呵呵……”
高峻的矩木中飘出一团黑气,心魔砺罂诡笑片刻,声音降低道:“既然大祭司如此爽快,我便直言不讳了!矩木枯萎之事……大祭司计划瞒至何时呀?”
沈夜不由闭目,风琊果真活该,下界之前凭此事试探他反倒被心魔知晓。
不外尚可调停,他很快坦然道:“矩木枯萎并非旦夕之事,目下尚不必多虑。”
砺罂继续诡笑:“呵呵呵呵……大祭司神通宽大,自是不急。
可叹我一介小小心魔,倘若离了矩木,可该如何吞食人界七情呢?”
沈夜面上异常平静:“那依你之意,应当如何?”
砺罂认真道:“呵呵,立约之时便已言明,我以魔气熏染流月城人,使之不惧人界浊气得以迁徙。
而你们,须得助我聚敛魔力。
如今矩木将枯,你们为何仍按兵不动?
大祭司素来多谋,莫非另有计划?”
沈夜面上不动声色:“近日已向下界增投一批矩木枝,足证本座无心毁约。
更况且,烈山部人已有九成染上魔气,早可弃流月城迁往下界。
若本座暗怀异心,何须待到今日?”
砺罂缄默沉静片刻再次诡笑:“呵呵呵……言重了,大祭司的心意,我又岂会不知?
各人关连如此之深,自当赤诚相待、言笑无间……
如若否则,即是一损俱损之局了……”
沈夜嘴角泛起难以察觉的冷笑:“为免你心急,本座将尽快下令族民迁徙。
依照前约,迁徙同时,本座将向下界投下大量矩木枝,助你积贮魔力。
另外,矩木并非唯一无二。流月城中留有上古神农所赐矩木树种。待至下界定居之后,自可重造矩木,供你栖居。”
砺罂欣然笑道:“呵呵……大祭司明晓事理,认真令人兴奋。
倘若大祭司履行允许,我愿赐魔力予你,令你跳出生死之外,得与天地同寿。
大祭司……意下如何?”
沈夜微笑:“看来近日你的魔力大涨了,真是可喜可贺!”
砺罂谦虚道:“距离矩木枯死另有一些时日,而我吸食足够,就能突破瓶颈,更上层楼。
来日重回魔域,位列四大魔将也未可知。只要大祭司加速投放矩木,我定然不负先前允许……”
沈夜略一思索,道:“还嫌太慢?你要如何?”
砺罂见他似有松动,立即道:“三两边陲小镇,哪里够!长安、广州那等生人稠密之地,多多投放,岂不强过那小城百倍?”
沈夜漫然道:“只怕激怒中原玄门。”
“怕什么?”
砺罂语气激动,血眼中贪婪流露:“你以为那些修仙的,就都心思纯正,没有私心?若无利益,谁肯拼命!只要不碰那些达官显贵、玄门正派,谁会来这苦寒之地逞英雄!”
沈夜盯着砺罂,眼中神色昏暗不明:“那便从你所愿。不外,风险太大,先放出一批,看看玄门动向,再做计划。”
砺罂大喜:“好!事成之后,定收大祭司入我魔族!”
言毕,身化魔气,绕矩木盘旋飞升,倏忽不见。
沈夜看它离去,眼色转冷,微微冷笑。
他走上前去,端详沧溟沉静睡颜,良久,轻声道:“你的愿望,就快实现了。你兴奋吗?”
一如往常,没有回覆。
注目良久,沈夜叹一口气,转过身,消失在薄薄的雾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