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艾萨克想了很久才决定的点子！”
安妮很自得，依旧陶醉在适才的盛大焰火演出中。她围着威廉蹦蹦跳跳，像一只欢跃的小麻雀。
威廉在她脑门上给了个爆栗：“是你随着艾萨克想了很久的吧！”
艾萨克没说话，但料想得出心情不错。他忙着收拾满地狼藉，没空加入他们的较劲。
“威廉亲了斯宾塞家的羊毛女人！”安妮高声宣扬，“他脸上有红嘴唇印儿，我适才亲眼看到！”
“都说了是我表姑。”威廉翻出个白眼，绝望地呻吟道，“你接下来就要宣传哈里斯老爷想把七岁的闺女嫁给我了。”
“噫——失常！”安妮露出夸张的嫌恶心情，“我姑妈说他们家欠了许多几何外债，频频闹到要破产呢！”她机敏地转着眼珠，“他哪是想把女儿嫁给你，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家的钱袋子！”
威廉无可奈何：“你们爽性叫我钱袋子少爷得了。”
这话逗得安妮哈哈大笑，她蹦跶到威廉身边，冲他神秘地挤眉弄眼：“你老爸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一箩筐艳情八卦。”他指指自己还没完全擦洁净的脸颊，无聊地打了个打哈欠。
“那——”她挤得更近了，“你叔叔呢？”
实际上这才是他们每年最期待的内容。亚瑟的礼物总是出人意料而且充满挑战。
上一次生日威廉收到的是一张画满密码符号的藏宝图。他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解出线索，最终在距离格兰瑟姆十里外的花田里寻找到深埋的宝箱——里面都是一些来自异域的小玩意儿——比起结果，寻宝历程才是真正叫人投入又享受的美妙体验。
提起这个威廉也充满期待：“还没收到信呢。”
“能带我们去古堡探秘就好了，”安妮满怀憧憬，“没准儿还能发现失落的魔法遗迹！”她欢快地转着圈儿，“我最希望收到一本不列颠植物百科全书！要是另有新大陆植物图鉴，我肯定兴奋得晕已往！”
“跟你叔叔说去。他得赶在老糊涂前把手里的植物图鉴整理出来，兴许还能来得及送给你当传家宝。”威廉乘隙揶揄道，他扭头将平静坐在一旁的艾萨克拉进讨论，“你呢？不会是……石头、蜥蜴尾巴什么的吧？”
艾萨克笑笑不说话。威廉却不计划就此放过他，亲热地凑近了：“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我想法子给你弄来！”他赶忙增补一句，“除了贤者之石——”
“我知道我知道！”安妮嚷嚷着接已往，艾萨克来不及出言阻止，她就高声喊出来：“入学通知书！”
“哈？”威廉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通知书？”
“大学的呀！”安妮怪罪地盯着他，“你该不会以为艾萨克一辈子念中学吧？”
威廉名顿开：“这有什么难的，他结果一向很好啊。牛津照旧剑桥？我爸前阵子也提过这事，我还没决定好。”他赶忙鼓舞挚友，“你选一个，我们一起去！”
这回轮到安妮拍他脑门：“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她气鼓鼓地，“托马斯少爷随便一封推荐信，虽然想去哪里就去哪。艾萨克可没有腰缠万贯的富豪老爸！”
“安妮……”
艾萨克欲言又止，他对威廉摇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可以试试申请公费生。名额有限，但总归是条路。”
“公费生？那不是要去端盘子伺候那些有钱少爷——”
威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刺伤了朋友的自尊。他猛地收住话头，艾萨克眼里的光照旧一点点黯淡下去。
“无所谓的，资助干点活而已。”缄默沉静了一会儿，黑发少年突然说，“横竖都是念书，学的内容也一样。”
威廉有点分不出他是强打起精神，照旧真的无所谓。但他清楚剑桥或牛津的通知书都不是艾萨克真正想要的。
——无形学院，它才是天才少年孜孜追寻的终极目标。可惜他总是与期望的命运失之交臂。他曾经无比接近这个梦想，最终破碎的现实却也零落如幻梦。
这些年来，威廉数次实验写信让叔叔推荐艾萨克进入无形学院，都被这个顽强的朋友推辞拒绝。他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愿意让亚瑟知道威廉被卷入此事。
“那些蠢猪少爷光混日子都能混进大学，我不是说你——”安妮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继续忿忿不平，“艾萨克这么智慧，反倒要被那些家伙挑三拣四！”
虽然安妮特地增补了一句以示宽慰，但威廉照旧觉得无地自容。
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是块念书的料。比起钻图书馆、视察天体、鼓捣实验，他更喜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或许是生长的情况太过轻松惬意，他早已习惯不会努力去做任何一件事情。艾萨克天生聪颖又勤奋刻苦，相形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混吃等死扶不上墙的货色。
“安妮，别说了。”艾萨克察觉到威廉的情绪变化，他对此一向敏感，“公费生念书的钱也是靠别人赞助，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糟糕的。”
“嘿嘿，老爷们把各人挣的钱都拿走，然后分出一点点点点给你念书，”她摆出一副绅士老爷的做派，学他们拄着手杖走路的滑稽模样，“这叫什么来着？慈善——”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你一边念书，一边还得给他们歌功颂德呢！”
“‘哦！伟大的哈里斯老爷！’”安妮瞬间莎士比亚附体，“‘为了挽救家族破败的命运，奉献出七岁的女儿！’”
“你少在这添油加醋！”
威廉也有些火了。他本就羞愧难当，安妮老揪住这茬不放，让他心烦意乱。
“你老爸跟东印度公司的人做生意，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安妮也寸步不让，叉着腰给他顶回去，“以后你老了，一准儿要变得跟他一样！”
“我家里人招你了照旧惹你了？”威廉也不跟她客气，“你说我就行了，干嘛带上我爸？跟你解释也不听，就信你那长舌妇姑妈瞎说！”
安妮突然有点愣。威廉很少跟她急眼。
她憋了很久，委屈的泪花子在眼眶里打转转：“乔治叔叔原来可以去牛津，都是猪鼻子布莱恩他爸爸要弄个教授头衔，花钱顶掉了叔叔的名额！”
所有的不甘和怨愤现在都化作苦楚发作出来，小女孩再也绷不住，大哭着向河滨跑走了。
“你又把她弄哭了。”
威廉转头看着艾萨克脸上无可奈何的心情。两人同时耸耸肩，都叹了口气。
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叫从河畔传来，是安妮跑走的偏向。
少年们对视一眼，意识到发生了变故。他们不敢延长，拔腿追已往。
河岸边昏黑幽暗，不远处横七竖八一堆从上游冲来的物体停顿在滩涂上。
安妮没有遇到危险。她怔怔站在湿软的泥泞当中，已经不哭了。
他们遇上她，一左一右站到女孩身边，喘着气。
“安妮……”
威廉想说点致歉的话，却发现女孩像基础没听到。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脚下。
一张苍白的死人的脸。
星光微明，借着水波浮游跳荡，为他们照出近旁、远处、一直绵延到河里的那堆冲积物——酷寒僵硬的人类躯体。
长陵信也
本章中提及的斯宾塞家族在英国久负盛名，著名的戴安娜王妃就出自这个家族。 他们真正兴起是在15世纪，依靠放牧和贩卖羊毛赚得第一桶金（所以威廉才会诉苦人家女人身上有股子羊味儿）。厥后斯宾塞家族借着资本主义兴起的时机放肆拓展工业，又斥重金捐了爵位，才一跃成为如今的世家大族。他们拓展工业的这个时期，正是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圈地运动——又被叫做“羊吃人”。各人就当温习温习历史吧^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