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为天下寒庶广开龙门！

　　御书房。

　　久久无声。

　　震撼笼罩了君臣的心灵。

　　武则天望着身躯哆嗦，老眼闪着泪光的狄仁杰，她笑着道：

　　“狄卿，这是功盖千秋的好事，因何落泪？”

　　“是臣失态了，臣这是兴奋，为苍生贺！”

　　狄仁杰抹抹眼睛，情绪仍旧激动，心中难以自持。

　　武三思等四个宰相面色僵硬，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前段时间，他们密议战略，让群臣马不停蹄的收罗罪证。

　　一夜间，张巨蟒似乎酿成十恶不赦，罪当正法之人。

　　而现在看来很是可笑。

　　像个小丑。

　　张易之身处牢狱，翻手间却将一切污名推倒！

　　让天下人都能念书，这劳绩实在太大了！

　　“陛下，臣有一言！”

　　苏味道踱步上前，神色凝重道：

　　“寒苦身世的念书人一旦得权得势，一定会比士族身世的更贪更奸，望陛下谨防！”

　　话音落下，御书房陷入平静。

　　上官婉儿柳眉轻蹙，苏宰相将这个敏感的话题提出来。

　　他是担忧以后的朝堂，寒士政治取代世家豪阀制。

　　纵观房内所有人，包罗她在内。

　　除了狄仁杰是寒门，其他皆来自高门士族，或者跟世家联姻。

　　狄仁杰略默，想开口争辩，却又叹气一声。

　　因为这是事实。

　　“说的好！”

　　武则天身子前倾，双手撑在御座上，直视着苏味道：

　　“所以，便有了神皇司。”

　　“谁敢逾越，子唯代朕斩他！”

　　苏味道愕然，他哑口无言。

　　拥有监视权和司法权的神皇司，简直是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刃。

　　陛下此言也意味着，张巨蟒当司长已成定局。

　　是啊，连门阀望族都栽跟头，天下另有谁能阻止他？

　　又有谁敢阻止？

　　这时。

　　“陛下，臣提议抓紧印刷书籍。”狄仁杰低声说了句。

　　武则天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张昌宗：“给朕说说情况。”

　　张昌宗思考了一阵，谨慎说话道：“张家信局今天营业，但唯一的问题是，我张家藏书种类不够多……”

　　“这不是问题。”狄仁杰打断他的话，“老夫愿借，待会就送到张家作坊。”

　　“陛下，婉儿也愿将书籍全部借出。”

　　立在角落的上官婉儿轻启朱唇。

　　什么？

　　不仅狄仁杰等人讶异。

　　连武则天都瞪着凤眼，有些难以相信。

　　婉儿酷爱收藏名书文籍，她府邸藏书上万卷，所有藏书均以香薰之。

　　她竟肯全部借出来，那真是大手笔。

　　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官婉儿浅浅一笑，心里在想：

　　【身子都任张郎驰骋，其余的另有什么舍不得。】

　　武则天满意颔首，笑着道：“那朕也不能吝啬，将秘阁的经史子集全部搬出，借给作坊印刷！”

　　说着眼神移向武三思等人。

　　四个宰相垂首不语。

　　显然不愿借书！

　　借书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涉及到寒门跟世家的利益抗争，他们岂能轻易妥协。

　　“梁王！”

　　武则天重重叱了一声。

　　望着那略显凌厉的目光，武三思差点破防，但照旧一言不发。

　　陛下您是天下的九五至尊，可侄儿我是武家族长，我代表武家的利益啊！

　　武则天略默，将目光收回去，朗声道：

　　“先有四言，为天下念书人树立标杆。”

　　“后有改良纸张、印刷书籍，为寒门黎庶开天门！”

　　“张子唯所做所言，已然注定名看重史，绵延万世！”

　　“朕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万万人铭记他的恩义！”

　　“陛下英明！”狄仁杰恭声道。

　　一个朝代，总会有某些时候，需要某小我私家站在那里。

　　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如张子唯，面对门阀望族的联合攻击，在旁人看来，这必败无疑。

　　可他扭转乾坤，将门阀垄断的文化撕开一个豁口。

　　这个豁口，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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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

　　一灯如豆，书房内暗影烁烁，凄清无比。

　　崔挹静静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

　　“湜儿，张巨蟒已经污名昭著，你放心，爹会慢慢折磨他。”

　　桌上赫然放着一本《恶人传》。

　　崔挹险些每天都市翻阅，他已滚瓜烂熟，却仍嫌看不够。

　　上面每个恶毒的字眼，皆让他喜悦兴奋，这是一番伟大的成就。

　　名震天下的张巨蟒又如何？

　　轻而易举就被老夫毁掉！

　　“哈哈哈哈哈~”

　　念及于此，崔挹发出放肆快意的笑声。

　　“砰！”

　　推门声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幼子崔液脸色难看，似乎失了灵魂一般。

　　崔挹来不及责怪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寅时，修善坊开了一间书局，张家开的。”崔液声音有些哆嗦。

　　“镇定！”崔挹斜睨着幼子：“大惊小怪，一间书局而已。”

　　“看。”

　　崔液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平滑的宣纸，“张家信局购置的。”

　　“呵呵……”崔湜依旧不以为意，正要作声讥笑。

　　“价钱低八成。”

　　嚯！

　　崔挹内心排山倒海，不外仍是维持着外貌上的冷静：

　　“一张纸而已。”

　　他想不通。

　　为什么纸价钱会变得这般低廉，这不是捣乱物价么。

　　“看看！张巨蟒印刷的！”

　　崔液从怀里抽出一本《诗经》，狠狠摔在桌上。

　　印刷？

　　印刷书籍？

　　嗡的一下。

　　刹那间，崔挹轰然震惊，只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爆炸。

　　他下意识攥紧拳，双目欲裂一般：“假的！假的！”

　　“这是假的！”

　　崔挹状若癫狂，他很难接受眼前的一切。

　　“爹！”崔液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头发，喃喃道：

　　“清晰的字迹，全篇没一个字堕落，能印刷……能印刷……”

　　“蹬蹬蹬！”

　　急速的脚步声传来，几大世家在京的话事人掉臂管家拦截，推开房门。

　　“知道了吧。”

　　崔元综面无心情，盯着桌上的《诗经》，另有桌沿的那本《恶人传》。

　　《恶人传》，呵呵。

　　现在是极端的讥笑。

　　像巴掌般拍在崔挹的脸上。

　　“一本书十文钱，且质量超乎想象。”

　　郑愔脸色要多灾看有多灾看，刚拿着印刷书籍时。

　　他心里掀起了千层骇浪，整小我私家都快要窒息。

　　“张巨蟒是不是杀人凶手，你心里不清楚么？你就是门阀望族的罪人！”

　　王景善阔步而出，一拳打在桌子上，双目睁圆直勾勾瞪着崔挹。

　　当初为了挽回门阀的脸面。

　　现在连根都被挖了！！！

　　“说这些另有何用？”卢贲大吼一声，“现在该想应对之策。”

　　众人缄默沉静。

　　书房内陷入死寂。

　　人都是趋利的。

　　寒门依附他们这些门阀望族，是为了获得书籍，是为了有被举荐做官的资格。

　　可现在有了科举制，那位有史以来首位女天子还自创了殿试，亲自把关科举最后一关的面试。

　　但门阀望族不惧，他们自信，凭借祖传儒学之风，每次科考一定占据前列。

　　而现在天翻地覆。

　　有了书籍纸张，寒门黎庶由于家境贫寒，天然更勤奋，那门阀望族的竞争力会越来越弱。

　　完全动摇了门阀望族的基本。

　　这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可那又能怎样？

　　已经发生了。

　　他们极端忏悔。

　　忏悔招惹这么一尊大神。

　　“刺杀！”

　　崔挹徐徐吐出两个字，握紧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血肉里。

　　“笑话！”崔元综冷眼看他：

　　“张巨蟒在牢狱主动递簪子，你都畏惧去接，现在他风头正热，谁敢杀他？”

　　郑愔面沉如水：“那怎么办？看着我等千年世祖传承毁于一旦么？”

　　“不至于。”王景善摇摇头，哀声道：

　　“但科举制主，纸张书籍为辅，我等世家再过几十年，便无优势可言。”

　　“极重的攻击！”

　　卢贲深深的痛恨。

　　为什么要针对张巨蟒。

　　为什么啊！

　　“诸位，传信回祖宅，让族老们商议对策吧。”

　　崔元综环视众人，有气无力的说道。

　　如果书籍一旦普及，那门阀望族的超然职位堪忧。

　　虽然基本盘还在，例如自家，清河郡庄园便隐匿大量人口，而且还能自己炼铁生产武器。

　　且庄户不计入朝廷户口。

　　根植于地方千年，由于皇权不下县，在地方上的威望照旧很高。

　　但眼睁睁看着张巨蟒挖掉门阀文化传承的基本。

　　他照旧极端不宁愿宁可！

　　如果不掺和此事，是不是不会泛起印刷术？

　　“嗯，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王景善颔首赞同。

　　嘴上说大局。

　　其实照旧畏惧那张巨蟒。

　　真的胆怯了。

　　“那神皇司，我等世家还要不要继续抵制？”

　　崔挹咬牙切齿，恼恨无比道。

　　崔元综等人闻言错愕。

　　连崔液都目瞪口呆，这爹莫非有病？

　　砰！

　　王景善抄起书卷砸在桌案，怒发冲冠道：

　　“我抵制你娘个头！”

　　一向儒雅的大儒稀有爆粗口。

　　王家是礼仪传家的千年门阀，本不应说出市井脏话。

　　但这句脏话，彻底讲明内心的恼怒。

　　以及无法抑制的恐慌。

　　“卢崔两家婚约取消。”

　　卢贲横了崔挹一眼，目光冷漠甚至有些怨恨。

　　丢下这句话就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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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

　　一则让神国都为之沸腾的消息泛起。

　　张家信局开业。

　　一本书仅仅十五文钱。

　　所有黎民都觉得谬妄，但当朝廷贴出通告时。

　　全城陷入震惊！

　　震惊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

　　书之贵，贵若油，能够买得起书来读的，非是贵族子弟才可。

　　可如此低廉的价钱，家家户户都肩负得起！

　　修善坊。

　　门口排起了数条长龙，整条长街完全被堵塞，水泄不通！

　　排队人中，有富足人家，有普通人家，有乞丐，有三十六行手艺人，有落魄书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他们一个个都是双眼露出激动与兴奋之色！

　　所有人对念书的渴求是超乎想象的强烈！

　　“张督作献出活字印刷术，降低书籍成本，他……他这真的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恩人啊！”

　　“张督作之恩，毕生不忘，若以后有幸入朝为官，必以督作为模范！”

　　“俺以前还污蔑他，真是糊涂，俺下跪致歉。”

　　“无耻之徒，恁良心被狗吃了？俺就没有怀疑过张督作，天天用神皇犁种田种地，督作有功于俺们老黎民。”

　　“俺错了，俺以后将督作的画像放在床头，日夜烧香参拜！”

　　“俺也一样！”

　　他们尊敬张督作所做之事。

　　尊敬于张督作，给了他们这些普通人家，一个拥有希望的明天。

　　念书，就是穷苦黎民的希望。

　　“铛！”

　　“铛！”

　　随着几声锣鼓鸣响。

　　书局大门徐徐打开，早已期待许久的主顾马上鱼贯而入。

　　“真是《左传》，跟我借过的一模一样，终于不用找别人借书了。”

　　“如此精致的书籍，竟然只要十五文，张管家，您多收十五文吧。”

　　张祥瑞踮起脚，循声而望，高声道：“就十五文！”

　　“那我要十本！”

　　“别抢，我要八十本！”

　　“……”

　　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小楼内热闹喧嚣。

　　不到半刻钟。

　　张家作坊印刷出来的存货全部卖光！

　　“怎么回事？”

　　“书呢？”

　　后面主顾好不容易挤进来，却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架。

　　神色马上焉了，说不出的失望。

　　张祥瑞拱手道：“欠美意思，没有了，过几天再来吧。”

　　太火爆了！

　　自家作坊要加紧印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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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头那端。

　　群臣望着人潮人海的书局，皆相对默然。

　　一些世家官员脸色煞白：

　　“时代变了！”

　　变得有些陌生。

　　变得让他们恐慌。

　　“张昌宗！”陈子昂喊了一声，平静道：“转告你兄长，我依旧抵制神皇司。”

　　顿了顿。

　　他从宽大袖子里拿出几本珍藏文籍，递给张昌宗：

　　“但我谢谢他为天下苍生谋福。”

　　说完掉臂众人异样的眼光，朝司刑狱偏向，深深躬腰，异常敬重。

　　许多寒门官员也纷纷作揖致谢。

　　或许明天他们又会弹劾神皇司，弹劾那个司长。

　　但不故障此时，真挚的谢谢张子唯。

　　谢谢他为天下寒门黎庶开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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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刑狱。

　　徐有功亲自打开铁栅栏，略带敬重道：“张督作，你献印刷术有功，陛下大赦天下，你可以出狱了。”

　　“哦。”

　　张易之背负着手，心情古井无波。

　　徐有功有瞬间错愕。

　　看着那轻描淡写的眼神，于他而言，改良造纸，印刷术，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殊不知外界已然喧腾！

　　无数人担忧得辗转反侧，也有无数人兴奋得彻夜未眠。

　　所有人的情绪，恰似都被他控制拿捏着。

　　这究竟是怎样一小我私家啊？

　　张易之收拾衣服，目光却徐徐阴冷。

　　既然出狱。

　　就该上崔家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