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塌帷幔低垂,寝宫里烧着檀香。
武则天从睡梦中惊醒,空旷的大殿里寂寂无声,伴身的宫婢趴在小案上昏睡。
“陛下醒了?”
韦团儿立刻苏醒,睡眼惺忪地来到锦榻边。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团儿,什么时辰了。”
“子时一刻。”
韦团儿说着,转身提起搁在小炉上的茶壶,给武则天倒了杯温水。
她为人机敏嘴甜,且相貌艳丽颇类陛下少时,所以深得陛下痛爱,就寝时都能常伴左右。
武则天喝了茶水,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恒州水灾后,朕便心神不宁,取佛经过来,朕要为黎民祈福。”
韦团儿乖顺应下,去侧殿藏经阁。
武则天看着搁在榻上的纸卷,略向内陷的两眼明暗不定。
“恒州暴雨,自二日至七日,滹沱河水泛溢,损五千三百家……”
天灾!
作为天子,最担忧治下有天灾瘟疫,强如汉武帝都要下罪己诏。
在黎民眼里,灾害是老天看不惯天子的乱作为时的处罚,天子必须检验错误,求得上天谅解。
武则天自言自语:“朕看待黎民宽厚,却要被安上个施政不仁的罪名,着实可笑!!”
她的狠辣只局限于朝廷上层以及门阀世家,她扪心自问每一项政策都无愧于黎民。
“陛下,《大云经》取……”
韦团儿捧着几卷佛经近前,话说一半,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启禀陛下,司刑寺少卿求见。”有宫婢入内垂首低语。
“徐有功?”武则天皱了皱眉:“泰半夜求见,定是有急事,宣!”
“团儿,替朕易服。”
……
甘露殿。
徐有功深吸了一口气,等武则天出来,他便一脸激动道:“陛下,大喜啊!”
“徐卿莫激动,坐下慢慢说。”武则天坐定后,付托太监给他赐座。
徐有功这小我私家她照旧另眼相看的,为人器怀亮直,恒久从事司法,能力突出深受好评。
徐有功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珠子瞪着,嘴唇微颤:“陛下,今夜司刑寺牢狱惊现仙人踪迹!”
仙人???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不动声色地问道:“徐卿,谁看到的仙人?”
如果只是你个糟老头,那顶个屁用,群臣又要腹诽朕刻意制造祥瑞了。
“今夜申时末,仙人头顶金灿灿的仙器,脚踏云霄降临司刑狱,对几百个囚犯说:陛下是古今第一仁慈天子,当享万万年!”
徐有功煞有其事的说着,边说边兴奋难抑,宛若稚童。
“千真万确?”
武则天面色红润,呼吸都有些急促。
至于是不是装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徐有功心有灵犀接话:“陛下,怎能有假?几百个囚犯亲眼目睹!微臣隐约也看到了金光闪闪,更况且,狱中墙角还留下了神仙足印!”
“嚯!”武则天龙袍下的身躯都在哆嗦,她欣喜若狂:“朕何其有幸,竟得仙人赞誉!”
“徐有功,仙人降临司刑寺你有功,上报实时你有功,加官至大理寺卿!”
武则天大手一挥就开始论功行赏,不等徐有功跪谢,她慌忙忙下命令:
“传狄仁杰、武三思、苏味道、杨再思,张柬之……等人五更过来议事!”
“着令宫内禁卫去司刑寺查探究竟。”
等徐有功告退,武则天绝不惫倦,神清气爽道:
“团儿,喊小昌宗去寝殿候着。”
……
翌日清晨,大街小巷锣鼓喧天。
整座洛阳城彻底沸腾了!
经过口口相传,无数黎民为之震惊激动。
昨夜司刑寺牢狱惊现仙子,经过朝廷“重复”勘察,确认是仙子的足迹!!!
居住在司刑寺四周的黎民难耐好奇心,跑已往瞻仰仙迹。
回来后大嘴巴宣传:“俺……俺遇仙啦!这么大的脚岂是凡人能拥有的,肯定是天上的谪仙,照旧个仙子!”
于是司刑寺外人山人海,无数黎民迈着激动的法式去瞻仰仙迹,狱外的门路都堵塞住了,水泄不通!
黎民兴奋,可朝廷官员就纷歧样了。
他们在心里吐槽,好巧不巧,刚天灾就来个祥瑞。
照旧仙人下凡,这祥瑞比什么“乌龟跳高”庄严隆重一万倍。
牢狱这种腌臜污秽之地,怎么可能遇仙?
太荒唐了!
如果在泰山这种高洁清静之处偶遇仙人,兴许还靠谱点。
想是这么想,但没有谁蠢到去揭破。
没听到黎民都在赞美陛下千秋万代,赞扬陛下仁慈伟岸么?
这是主旋律,谁敢跳出来唱反调,准备酿成人彘吧!
宣德坊一栋宅子里。
贵妇人撅着嘴,嗔道:“老爷,这花粉奴家也有呀,就是对街香料店购置的,一模一样,奴家也是仙子么?”
啪!
啪!
啪!
“蠢妇!你的臭嘴能不能闭紧?再乱说话,老子的命要死在你手上。”
“哦……奴家以后再也不张嘴了。”
“夫人,我开个玩笑而已,但花粉这事要烂在你心里。”
类似的对话遍布在坊间,但这些王侯将相也只敢在家里低语,出了门就是“仙子啊,多谢护佑我大周!”
……
牢狱。
囚犯们镣铐也下了,乌黑黑的聚成一堆,每小我私家都是忐忑难安。
有人忍不住问道:“张令郎,俺们能不能出去呀?”
张易之看着外面陆续离开的黎民,淡声道:“事儿闹这么大,我估摸着七成掌握吧。”
七成,那是相当有时机啊!
众人又陷入兴奋欣喜之中。
萧淼凑过来,语气亲近道:“张小郎君,出狱后交个朋友,时常走动一番?”
他觉着这位俊美后生是小我私家才,家世也不差,得好好攀友爱。
张易之斜睨了他一眼,口差池心的笑道:“能跟兰陵萧氏结交,是小子的荣幸。”
其实心里在想,我怎会跟你们这些无恶不做的人交朋友,搞欠好又要二进宫。
要不是看在吴富贵和史争铎有钱的份上,我出狱了也不想搭理他俩。
囚犯们正窃窃私语,忽闻嘹亮的钟声传遍牢狱。
随即一声嘹亮的人嗓:
“圣旨到!”
来了来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牢狱内平静无比。
吴富贵感受自己心快跳到嗓子眼,呼吸不畅惴惴不安,暼了身旁张易之一眼。
这小子也是额间沁出冷汗,大气不敢出。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狱外站着一个矮瘦的官员,他手持圣旨,吐字清晰道:
“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天下之本……”
中间一段文绉绉,自是归纳综合女皇的劳绩,如何赢得仙子赞誉,是因为女皇呕心沥血为黎民支付。
总结下来就是华美丽的官话。
矮瘦官员许是念得口干舌燥,吐字的速度也变快了。
终于。
“……特大赦天下,以示上天有好生之德,汝等归家,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行再犯!”
张易之一下瘫倒在地,眼神却重新焕发自信的神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