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锈锁,旧事如断箭。铭心镂骨又一年,醉酒歌尽月前。
往昔昙花难现,谶语故人长念。井蛙海罗生门,岁去去不相欠。
雕花的屏风后面,坐着原本该中毒躺在床上的越王第二子。
像他的王妃母亲,或者世子弟弟那样。要么难受地抱着肚子蜷缩着,要么没有知觉的昏厥在床上。
朱云翳靠坐在窗边,原本迎着光最是灼烁的桌几上胡乱放着几封拆开的信。
丝绸的帘子遮盖住他昏暗的眼神,没遮盖住他依旧苍白的脸色。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她们要走。
天微微亮的时候,静蕙公主就出城了。紧随着的,是尾巴似的锦逸王。她们轻轻地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她没有告诉他,自然也没有瞒他。他知道他们于她,无关紧要了。
他从小身体欠好,自然也没有什么家国天下这样的抨击和志向。打小他就知道,真心待他那个身份珍贵的世子弟弟好,他的余生就能顺遂了。
那一年他们送他上山学医,他未曾有过半分的失落。
他想着,若是能成为神医那样的存在,以后也能帮上父亲或是弟弟。
没两年阿娘身体欠好了,来山上接他回去。
他看了眼桌上已经辨不清内容的信。
那封原本阿娘拖他转交给公主的信,他再也不用纠结要不要亲手交给她了。
他在山上住过两年,知道她影象有问题。只以为她忘记了,所以身边人哄着她,也对自己那样生疏。
那时候阿娘身子欠好,整小我私家暮气沉沉。他真的以为,她只是怕过了病气给公主,所以躲着偷偷去看她。
他伸过手摩挲着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阿娘临终要给她写一封信。
不仅仅是不敢见她。她知道她不记得了,照旧要写了信给她。
让她以后忘记了,读起这封信照旧能知道,曾经是谁害过她。
她的娘亲,把她的一生,写在了一封不长的信里。
她是自小被家里卖掉贴补家用的。厥后大户人家的小姐挑中了,买了去做婢子。
一起挑中的另有三个差不多大的小女人。划分给取了名字,叫杏儿、李儿、桃儿和枣儿。
这位小姐待她极好,教她许多工具。小姐生在富朱紫家,乐善好施,因材教施。她于是也有颗悲悯的心。
路边曾有个乞儿偷馒头被店家追赶,滚到了她的车辙前。车夫急停车,惊了马。
她于是办了育幼院,收容那些吃不上饭的孩子。供他们吃住,请先生教他们学问。
那个乞儿,姓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各人都叫他狗蛋。
小姐赐了他名字,名唤启祥。供他吃住,许他念书成才以后,回报她赠他新生,回报昌央。
厥后小姐逢难,被人陷害。小姐把她托付给姓白的人家。毁了生契,要她以后能自由、勇敢地飞去想去的地方。
多年已往了,当年那个姓朱的乞儿,也考取了功名。
他求到了小姐面前。他要求娶那个叫杏儿的女子。
他一腔热血随着小姐,又随着小姐的夫婿,抛头颅洒热血。
从籍籍无名的门客,成了六皇子的座上宾朱少卿,少卿位又至伯,最后更因为护驾有功,被陛下钦赐王爷尊位。
其间,他和她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孩子长得很像父亲。浓眉大眼,聪敏伶俐。厥后夭折了。
她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那时候小姐已经贵为国母。她们身上刻着皇后的印记,每被雨露,总遭雷霆。
二儿子生了一场病。来的蹊跷异常,症状却一如那个早夭的老大。
厥后,她的良人,又娶了其时照旧贵妃的女儿。皇家年龄最长的公主。老二的病,于是才缓解了。
他们总是在做错误的事。小姐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朱云翳读过这个故事。他想他的娘亲白杏儿其实想和那位小姐说声对不起。
但小姐不在人世了。她对不起小姐,也对不起她的一双子女。
朱云翳慢慢撕碎了那封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笺。
盯着桌上还完好的两封信。那是他的母亲,长公主,王妃邬离写给霞飞的。
一封写给当朝的天子,为她的儿子,越王府世子朱云景请封。
一封信写给当今皇后,他母亲的娘亲。
详细介绍了静蕙公主入谷地后的运动规模,接触到的人和事物。尤其细致地列出了她和太子的为数不多的相处。
她从未表露过她的好奇,她把后院的一切掌握在手心。
她另有委屈和诉苦。
越王爷朱启祥多年经营,那些商铺方单和要害账簿不翼而飞。
他的青云骑云符没有传给他的世子。
她还细数谷地的荒芜与无趣,民风的粗鄙和上不得台面。字里行间,是她想要带着稚子回到皇城。
朱云翳把这些信,揉成一团,狠狠往地上摔。
……
第二日,陈中天也照旧没有走成。
他被这座荒芜的城,绊住了脚。
他是被小竹子从睡梦中拉起来的。
越王府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他的公主姐姐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世子外甥烧成了炭,他的王爷姐夫睡在棺柩里也没能逃过一劫。
府尹面如死灰,做着力所能及的善后的事情。他的任期里,他的辖区内,发生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惨剧。
他完了。
热闹的、权重的谷越城朱家,被一场大火,烧哑了。
白昼里那些上吐下泻不堪其苦的女人和孩子们,再不用受人世间千般的苦楚了。
府尹挨个挂号着半夜清醒过来逃出生天的幸存者。没有一滴朱姓的血液留存下来。
他管着这座都市的治安。管不了这座越王府的人情。
他请了陈中天来替越王府处置惩罚家事。这场大火里,死去的是陈家的外孙女和孙女婿。
陈中天可能不是最佳的人选,但当此之时,当此之地,他就是最合适的那小我私家。
这一场大火,他想起了那一场大毒。陈中天站在烧尽的空地上,很忏悔没能提早警惕着这一天。
他其实应该察觉到的。越王爷才走,贵寓那样的乱。
腹泻呕吐这样的小情况,叫他放松了警惕。这样的呕吐腹泻也是别有居心吧。
偏偏王爷的血脉伤的最重,偏偏权势最高的中毒最深。
所以半夜里的一把火,才气那么顺利地烧空一座王府。
满府的病残,有权势的昏睡在大火里,睡眠沉的睡在大火里,那些半夜侥幸醒来的人偏偏虚弱地只够从大火里爬出来。
这把大火,狠狠地,一把将朱氏烧的干洁净净。
他一心想着要回霞飞,去交一个怎么也交不上的朋友。
这座王府,就在全城人最体贴的地方,最体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归于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