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短篇

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第四章 女人

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陶荃 4872 2020-12-14 19:34:18

  上高中的时候我成了住校生。二中离小镇20公里,相隔一座山。

  刚入学时学校正在建设宿舍楼,我们住在从中一隔两半的旧教室。隔墙三米,教室尖顶五米高。隔墙这边住男生,劈面住女生。如果在纸上写点话,折成纸飞机可以轻松飞给隔邻的女生,但永远不会有回应。

  我们的床位是临时焊接的大通铺,两层,每层能睡15人,挤一挤可以躺20人。有时看到影视剧中车马店的大通铺,我都能想起高一宿舍,车马店好歹只有一层。

  相邻班级的三十多人挤在一个宿舍,熄灯后每天都要很久才气平静下来。自导自演开演唱会唱歌的、吸烟的、就着花生米豁拳喝酒的、偷临床工具的、因为踩了头上下铺打架的、把凳子摞在桌子上站在凳子上偷窥女宿舍的、讲荤段子的、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打手枪的……如果让一个不知情的人做选择题,或许率会放弃高中宿舍选择劳改牢狱。

  闹腾了一个月,学校收走了男宿舍的窗帘,一个校领导搭配一个体育老师每晚轮流查岗巡逻。校领导卖力震慑,体育老师卖力修理行为恶劣的学生。记得一个领导说过,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不平就随便揍你。

  晚上挨过打的学生第二天早上还要组织在一起,到操场跑5圈后才气吃早饭。第二节课后的课间操,这些学生要面对操场站在主席台上。下午的课外运动还需要到政教处去悔悟认可错误,所在班级的纪律分会被减掉几分,这会影响每周一次的流动红旗评比。政教处最多的是退休体育老师,如果老师心情欠好,或者就是想单纯的运动一下筋骨,学生必须勇敢的把胸膛挺上去。如果学生不平气或者还了手,会被喊来家上进行“劝退”,我们不叫开除。一轮犯错的大循环这样才算完。

  问题是,如此高压的政策并没有刹住宿舍熄灯后的歪风,只是唱歌豁拳的声音小了点,其余全不受影响。

  我的住校生涯只体验过一次大循环。我们班同宿舍的第一名出了个馊主意,说住校生做早操的时候可以躲在宿舍多背会儿单词,邀我配合体验。然后我两就被老师逮住判了个睡懒觉的罪名,体验了一番大循环。居然早上也查宿。

  高二住进了崭新的宿舍楼。

  宿舍八人间,上下铺,每人一张床,一格衣柜,无桌,无凳,无晾衣架。

  楼层两端有洗漱的水房,水房里有个套间是公厕。水房最容易丢校服,有人不洗衣,把穿脏的校服往衣架上一挂,穿走别人洗好晾干的同尺寸校服,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学校的目标很明确,进宿舍除了休息什么都别想干,包罗看书,因为宿舍楼实行灯光管制。

  22:00晚自习结束,最晚待到22:30。如果还不计划离开教室,会被关电闸锁楼门的师傅扔出去。你可以不睡,但别师傅睡。23:00宿舍楼熄灯,每层的楼道门都从外面上锁。楼道内是声控灯,但水房和茅厕是长明灯。我不记得高中有人在水房看过书,反而是大学的学期末,总有不少摆在水房的小桌子和通宵勤奋的面孔。

  早上6:00宿舍亮灯,6:15响起床铃。这意味着睡在上铺的兄弟,必须享受15分钟伸手就能摸到却关不掉的灯光浴。我至今没想明白这15分钟间隔的存在逻辑。

  高中的目标就是高考,花几多时间温习都不嫌多。

  然而我们迎来了减负的招呼,学校决定立马执行肩负。

  我们在高三有了体育课。有就有吧,权当锻炼身体。

  我们还被要求交家庭作业,而大多数作业来自习题册。这意味着在习题册上做过一遍后,还需要把某些题在作业本上抄一遍。为什么呢?因为领导要通过作业检查减负质量。

  大杀招是18:00-19:00教学楼断电,强行让学生休息放松大脑。这对20:00才黑的夏天没有影响,但在18:00就黑透了的冬天是要命。当一个昏黄的路灯下挤着十几小我私家背书的时候,很难把他们的迫不得已不想成很是用功。

  这种状况对于一个有企图的高三生,无论怎么说都有点浪费时间。尽管二中已经是当地教学质量最好的高中,那也不意味着班级前三名一定能上一本线。

  有句励志格言说:“当情况无法改变的时候就要改变自己”。于是许多住校生向学校经过申请、谈话、撒泼后,强行搬出学校涌向了花王村租房。

  二中南边是医院,北边是糖酒堆栈,这三个大单元背靠野王山下的花王村,属于都市边缘地带。花王村既不种花也不养花,连花卉市场都没有,却叫个这名字。而这三个单元都是租房大户,所以花王村就泛起了许多包租公和包租婆。村民改建出许多门朝路开的衡宇,这样可以把租客和院内生活的自家离开开。

  我和享福租了一间门朝路开的屋子,在食堂吃过晚饭就回到出租屋,经常温习刷题到凌晨1点才睡。享福是真名,和我同班,在学校时同宿舍。

  房东有两间屋子,一间我和享福住,隔邻一间住着一位女人,不到30岁,她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一个男孩的母亲。

  高三生的日常是早起晚睡,回到出租屋也不再出门,可以说和隔邻的女人没什么交集。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打照面说话,是住了快要一个月的某天深夜。

  那天已经过了凌晨1点,享福正在烧水,计划烫个脚。我还趴在桌上看书,突然传来了几生敲门声。

  “谁?”

  我和享福相视缄默沉静数秒,确信是敲我们的门后,享福问了句。周围也有租住的同学,但同学间都是边敲门边喊名字,况且泰半夜,时不时勒索住校生伙食费的事没少发生。享福问出话的时候,我手里抄起了砖头般的《高考英语必备》词典。看到我的行动,享福默默的端起了桌上刚烧开的一壶水。

  “是我……隔邻的,有点事想麻烦你们。”一个年轻的女人。

  我和享福继续缄默沉静相视。

  “就我一小我私家。”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们的犹豫,门外又传来一声。

  坐在外边的享福起身去开门。他并没有放下端在手里的开水壶。

  门开结果真是个女人,穿着睡衣,一手抚在小腹上,面色极重。写到这时,结合妻多年的生理经验,我断定女人是痛经。她并没有进门,微微往里探着头说:

  “看你们灯还亮着……想和你们要点开水。肚子不舒服,想灌个热水袋暖暖,也想喝一点,可我的壶似乎坏掉了,一直烧不热……”

  “给!刚烧开的!”

  稍微一怔后,享福立马递上了端在手里的水壶。

  女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看着享福,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这个……我刚烧开的,正计划泡脚,你就敲门了。”

  看到女人的反映,享福挠着头说道。

  “噢……”

  女人的脸上泛起了微笑,接着说:

  “要不你把开水倒盆里泡脚吧,把底座也借我,我拿已往,怕后半夜还要用。明天还你们。”

  第二天黄昏,我和享福差不多刚进屋几分钟就传来了敲门声。这次没有犹豫,享福直接开了门。天都还亮着。

  “听到你们回来了。”

  女人说话就进了屋,一手把水壶放在桌上,另一手提着半袋子雪梨也放在了桌上。

  “给你们买了几个梨,谢谢你们,泰半夜的,不舒服也没小我私家照应。”

  “哦哦,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享福挠着头呵呵笑着。

  女人没有立即离开,扫视了一圈屋子。两张单人床,中间夹着书桌,桌上堆着习题资料和台灯。我和享福平常相对坐在床上,趴桌上学习,花王村针对学生的出租屋险些都如此。

  “高三了吧?”

  女人身材高挑,身着修身牛仔裤,白色贴身V领羊毛衫,高高的马尾,长长的靴子,皮肤白皙,长相漂亮。

  “是啊!”

  “真好。一定好勤学,我当年就没好勤学,光瞎玩了。”

  女人指着享福床上的一本《读者》杂志说:

  “你们还看这个啊?”

  “哦,瞎看呗。”

  享福眯缝着眼,一边擦眼镜一边盯着女人说。那几年《读者》杂志的编辑可能是文曲星下凡,连续几年的高考语文作文都在考前几期的文摘中泛起同类话题,而杂志又是本省的明星出书物,就成了老师给我们的推荐书目。享福每期都买,床上那本是回来路上刚在报刊亭买的。

  “看完了吗?能借我翻翻吗?一天闲的慌。”

  女人微笑着已经拿到了手里。

  “行啊!”

  女人出去后,享福一关上门我就说:

  “行个屁,你不刚买的嘛!”

  享福靠在门后,又摘了眼镜眯缝着眼,冲我一脸的邪笑:

  “有没有发现她特像一小我私家?”

  “谁呀?”

  我有点受惊,赶忙在大脑扫描班上的17个女生。

  “哎呀,就是机房新来的那个老师。”

  “噢……还真是。”

  9月开学时,学校的机房终于投入使用,而治理机房的是个新来的女老师。和女人一样身着修身牛仔裤,白色羊毛衫,扎着高马尾,踩着高跟鞋,身材苗条,长相漂亮。

  “你可以去找她嘛,就说我认识小我私家,和你长一样,兴许你们是亲戚啥的。”

  “哎哎哎,咱就看看,学习要紧,学习要紧,哈哈。”

  厥后,女人还看过享福的其他《读者》《长安乱》《少年查必良伤人事件》《花季·雨季》《那小子真帅》等当下热门校园文学。虽然这些书我也都读了,消遣么。

  女人有时会在周六晚上提点零食水果来串门,还书,聊点八卦。

  学校周日放假,如果我们不回家,会在周六晚上用随身听高声放歌,看点闲书消遣一下。英语老师要求我们背点歌词,就有了《Yesterday Once More》《My Heart Will Go On》等基础不能写进作文的欧美经典流行金曲。全是盗版磁带,四周的市场两块钱一盒,其时一碗牛肉面两块五,最红的中文歌是羽泉的《最美》,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

  女人是本市人,结婚了,儿子三岁。老公是个二流子,白昼喝酒打牌,晚上偷火车。

  偷火车是其时还存在的一种地下职业,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铁轨就吃火车。

  那时的火车还没提速,尤其货运列车,甚至有一种临时加挂的慢车。

  有一个团伙,在晚上慢车经过的时候从选好的所在爬上火车,撬开锁,把车厢里的货物往外扔。铁轨外有早已期待收货、搬运、运输的人员和车辆。几周后,这些货物会疏散泛起在邻近市县的乡镇街道,大人的鞋子、小孩的衣服、自行车的内胎、电熨斗、卫生纸、牙膏、袜子、大米……

  只要生活中有用,都市被扔下来。他们并不会把一节车厢搬空,只是选几节车厢各扔一点。如果发现货物欠好分销,会什么都不扔,像纺线的纱锭、有标号的电线……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团伙靠火车发了财。女人当初听说工具是跑运输的,有桑塔纳开,有在城区买的单元房,家庭条件优越才结的婚。

  她无意中发现老公的运动,是在儿子出生后的几个月。

  今后女人的老公多了一个喜好,打老婆。喝醉了打,没喝醉也打,扬言敢乱说就弄死女人一家。因为她劝老公别干了,做点正当事。

  儿子快两岁时,女人老公的团伙被端,无期徒刑。宣判书中涉及组织罪、偷窃罪、抢劫罪、故意损害财物罪、故意伤人罪、非法持有枪支罪,被端掉的起因是火车丢失了一批迷彩服。

  今后,女人一无所有。老公被抓,家被检查,儿子被爷爷奶奶扣留不让她见,生怕带走,还说孙子是全家唯一的命根,让女人趁年轻赶忙再醮。

  怙恃把她接回娘家后住了几个月,彻底受够弟媳的凉爽话和白眼后,女人离家出走,自暴自弃的推开了一家场所的大门。没有死是惦念儿子。

  当她浓妆艳抹,浓妆艳抹,姿态忸怩的推开一间房门时,看到一个年轻但满脸沧桑的男人正靠在窗边吸烟。她认出了这个头发邋遢的男人,高中三年,她和这个同班男生恋爱两年半。

  直到结业,他们未曾说太过手,未曾说过结婚,仅仅因为结业就断了联系。其时手机和网络都不普及。

  那一晚,男人点单的时候给服务员说:“换个生脸。”

  那一晚,女人第一次上班。

  那一晚,男人和女人坐在地上,靠在床边,说了整晚话,流了整夜泪。

  天亮后,男人带走了女人,给她单独租了间房。就是我们隔邻。

  男人高中结业就子承父业,继续了家里的生意,一个相当红火的大超市。

  男人有个可爱的女儿,漂亮的老婆,但这个老婆并不爱他,爱上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女人的公公。这是男人在女儿一岁多时发现的。

  超市需要频繁的采购进货,接手超市后这就都是男人的活。母亲在家带小孩,父亲、媳妇、雇的几个员工在超市日常照看,男人主要就是采销,这涉及较大的现金交易,交给别人不放心。

  超市库房只有男人和他父亲有钥匙,库房里有一间小屋子,是平时瞌睡的地方。屋子就一张单人床,小桌子,前一天列好的进货单压在桌上的台灯下。

  男人开着货车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没拿进货单,就返回库房去拿。当他进入小房间,按亮灯光时,光光的老婆正骑在光光的父亲身上,狭窄的单人床还在有节奏的响动。

  今后,男人再没回过家。

  白昼办离婚,找人盘超市,晚上在夜总会。家里让他唯一畏惧的是女儿,因为想到女儿脑袋就会不自然的冒出老婆和父亲的局面,更会不自然的想女儿是女儿照旧妹妹。

  约莫深冬的一个晚上,天上一直飘雪。我和享福缩在被窝里刷题,屋子没有暖气,桌前已经冷的坐不住人。

  女人敲门进来了,说打声招呼。她和男人的事都已办妥,正在收拾行李,明天就走,去深圳,再也不回来了。

  那天,女人围着一条特别鲜艳的红色长围巾,站在门口时,半截围巾一直在风中飞翔,就像胜利后迎风飘扬的一面红旗。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