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杨霸天的老宅在杨家集的正东，邻着老宅就是扬威镖局。
扬威镖局的生意一直很火爆，不外这些日子因为一些风言风语而黯淡下来。
江郎一到杨家集就听说了那些想听不到都难的风言风语。失镖八十万两，对于一家风生水起的镖局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更况且另有杨霸天在金陵似乎正被道上朋友追杀的传言也甚嚣尘上。
江郎居然大大方方地进了扬威镖局，大大方方地甩出了一颗夜明珠。
杨龙飞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瞧的不是夜明珠，而是这个自称与姑苏城外寒山寺毗邻而居的江大少。
“这颗夜明珠只是明镖，本少爷另有一桩暗镖生意要照顾扬威镖局。”这位神气活现的江大少大马金刀地坐在杨霸天经常坐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而且略带挑剔神色地喝着杨龙飞送上的好茶。
“不知江大少有什么暗镖要照顾蔽镖局？”杨龙飞其实不想接这个镖，父亲打发他们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付托过他们，“老夫没有回去之前，你们兄弟就安安生生在家中习练武功，不得私自接镖。”但是这个江大少一进门就声称自己这趟镖无论如何要扬威镖局护送，丝毫没有给杨龙飞婉言谢绝的时机。
杨龙飞已经盘算主意，在问明江大少所托的镖之后，寻一个由头力辞这趟来历不明的镖。
江大少对扬威镖局的声威甚是看重，不外对喝过的茶不甚满意，微微皱着眉，似乎未便挑明换茶，竟然从自己的袖口吐出一个锦囊，道：“本少爷这里有从滇边送来的茶，杨令郎不妨尝一尝。”
杨龙飞想速战速决，江大少却不明究竟，横生枝节。
从滇边送来的好茶果真是一等一的好茶，不仅暗香灵动犹如一偈佛语，而且色如玛瑙似乎能够润泽众生。
江大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这茶名唤作赤胆，听听说，当今圣上的宠妃玉华宫宸妃娘娘每日都要喝，京师离滇边何止万里之遥，认真是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滇茶来。”
杨龙飞纵然也是个爱茶之人，今日却委实难以和江大少切磋茶道，问道：“江大少有什么暗镖，不妨说来听听。”
江大少又旁若无人地喝了一杯茶，道：“那暗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杨令郎本是精明人，如何猜不透？”
“江大少所说的暗镖莫非是你自己？”杨龙飞的眼睛不禁疾闪惊疑之意。
“不是我，而是杨家三位令郎。”江大少盯着杨龙飞的眼神，道，“除了三位令郎，另有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被放在了夜明珠的旁边，似乎比夜明珠还要价值千金，杨龙飞的眼睛徐徐泛红，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把钥匙。
江大少凝神注视着杨龙飞良久，终于看到两行清泪淌下来，杨龙飞瓦解了，彻彻底底瓦解了。
血浓于水，更况且杨家始终是父慈子孝，杨霸天虽然对不住兄弟，但是虎毒不食子，对自己的三个儿子终究是天高地厚。
“你到底是什么人？”杨龙飞竭尽全力忍住从心肺中上窜的哭嚎，艰难地问道。
“别人叫我江左布衣，你叫我江郎就好，我也许能够资助你们兄弟，至少目前能够资助你们完成你父亲的遗愿，而且保你们兄弟没有性命之忧。”江郎的声音很暖，如同院子里正在盛开的花，如同刚刚飞来的鸟儿翅膀上留住的风。
“好，我们杨家三兄弟的命就交给你了。”杨龙飞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放声大哭。
五
就在杨家三兄弟接下了江郎交托的这趟镖的同一天，慕容令郎再度进了镇南王的书房。
易水寒早已经在王爷的书房里期待着慕容令郎，奇怪的是镇南王竟然没有在书房，他每天都用的那管狼毫放在笔搁上，淌下了一点墨，在展开的纸上晕开了一朵墨梅。
易水寒在王爷回到书房之前一直默不作声，似乎王爷请他们来的目的，他丝毫也没有猜出来。
慕容令郎也始终陪着易水寒缄默沉静，他们甚至能够听到王府花园花开的声音，听获得很暖又很浅的从王府侍卫脸上拂过的声音。
镇南王终于回到书房，手里托着一个铁盒，背后随着秦逐北。
秦逐北脸色苍白，似乎只是在这几天就已经病入膏肓，他进了书房，噗通跪倒，却一言不敢发出。
镇南王徐徐地瞧了慕容令郎和易水寒一眼，道：“这个铁盒是杨霸天死之前托秦兄弟交给我的，我已经看过，你们不妨也看看。”
慕容令郎道：“慕容若是没有猜错，这个铁盒里装的即是吴阙东找到的铁证和托杨霸天呈送王爷的密函。”
镇南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杨霸天终究是天良未泯，在将死之际良心发现，给我留下了吴兄弟用命换来的铁证。”
秦逐北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镇南王道：“慕容令郎是我的朋友，你不必担忧泄露什么，尽管说来。”
秦逐北道：“杨霸天托在下将铁盒呈送王爷之前，说有些事即即是死也不能说，因为他的三个儿子还在世，他若是说多了，此时他的三个儿子肯定性命不保。不外他又觉得不说对不住王爷不杀之恩和玉成之情，他便说了心经中的八个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镇南王瞧着慕容令郎，问道：“听说令郎的师弟江左布衣已经去了杨霸天的老宅，不知道此时事情办的如何了？”
慕容令郎道：“慕容的师弟素来精于谋略，勇于任事，慕容以为此时那边的事情已经无碍了，甚至他们已经踏上了归途。”
镇南王道：“杨霸天对他的三个儿子端的是舐犊情深，用心良苦，只要有那把钥匙在，他的三个儿子一定没有性命之忧。”
慕容令郎道：“慕容料想归途虽然平安，他们回到金陵之日，也即是虎豹当道之时。”
镇南王道：“虎豹当道之时，也即是水落石出之际，我已经派人从洞庭湖韩铁枪那里调来一些兄弟，能够确保万全。”
慕容令郎面上露出微笑，心底却是微紧。
镇南王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样，道：“今天将慕容令郎和易兄请来，我有一件事情相托。也许两位应该到一个叫做水上云间的地方去坐一坐，喝几杯酒，听一听小曲。据我所知那个地方就在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扬州大运河滨。”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吴兄弟不久前曾经去过，再就没有回来。秦兄弟，马上命人备好两匹快马，备好白银万两。到那个风花雪月的地方，没有银子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
秦逐北慌忙起身，一步步退了出去。
镇南王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徐徐打开铁盒，徐徐地将里面的工具取出。
一封已经拆开的密函，一件女子的衣服，一缕女子的头发，另有一个很小的陶罐。
慕容令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此时仍然藏在自己锦囊里的一根女子的头发，不外镇南王取出的是一缕金色的发丝，而他收藏的发丝是玄色的。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杨霸天要告诉镇南王什么？镇南王为什么托他们去水上云间？慕容令郎终于明白了，不外他的心底突然而至一缕依然挥之不去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