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易水寒此时不叫易水寒,甚至也不叫邱子庭。
此时他应该叫黄书生。白面长须的黄书生正在云来客栈,瞧着客栈老板一遍遍寥寂地推着骨牌。
这时候客栈大堂里只有他们两小我私家,其他所有人都似乎学会了隐身术,亦或者求道心切云游四海去了。
黄书生很想打破他和客栈老板之间已经很久的相互无言,更想打破客栈老板的独善其身。一个做生意的老板怎么可以落落寡合,好逸恶劳?即即是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的黄书生对此都甚为惊诧,颇有微词。
“老板做这客栈生意已经有些年月了,是么?”黄书生在客栈老板乐此不疲的时候,冷不丁冒出石破天惊的一问。
客栈老板居然没有任何惊诧,阴沉沉如同梅雨天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连头也没抬,道:“十几二十来年了,也许老先生刚开始科考的时候,在下就已经做这门生意了。”
黄书生很不快,因为就他的样貌来看至少已经六十来岁,如果十几二十年前才开始科考,他绝对是大器晚成,晚成到快要知天命之年才浪子转头。
不外黄书生抱定了人在矮檐下必须得低头的念头,打掉牙往肚里咽,任由唾面自己干,不尴不尬地笑了笑,继续问道:“敢问老板,金陵城中眼下什么生意好做?还望指点迷津。”
一个已经立意弃文从商的人虽然希望有人来指点迷津,不外黄书生似乎问道于盲了。
客栈老板不会给别人指点迷津,不外他手下推着的骨牌或许可以,他专注地瞧着刚推出来骨牌牌面,漫不经心隧道:“眼下金陵城中似乎没有一种老先生能够做得,老先生如果想做生意,据骨牌上看,照旧打道回府最为妥当。”
黄书生不卑不亢地哦了一声,继续奋不顾身地问道:“老板这家客栈据学生我留意寓目,似乎勉为其难,举步维艰,学生我好生好奇,不知老板如何应对如此局面?”
客栈老板淡然道:“老先生似乎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客栈举步维艰,本是在下的事情,不敢有劳老先生妄动心思。”
黄书生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问题,或许他已经不敢再妄动心思,冒犯客栈老板引而不发的虎威。
此时他有些进退两难,不知何去何从。能够给他解围的人就在他垂下头艰难地咽下一口晦气的时候,施施然现身了。
慕容令郎虽然知道这个黄书生就是易水寒,也虽然知道易水寒之所以住进云来客栈只是因为他就住在这里。
“老先生,”慕容令郎在最合适的时机说出了最合适的话,“以慕容看来,金陵城眼下最适宜老先生的生意倒有一种,却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黄书生因慕容令郎恰到利益的现身和恰到利益的搭话解脱了困局,忙不迭凑近慕容令郎,问道:“令郎所说的是哪一种生意?”
“据说金陵城人文荟萃,喜欢书画的人如过江之鲫,老先生倘若想做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何不试着去卖卖字画。”
慕容令郎绝对不是在拿黄书生寻开心,以黄书生眼下的身份和情形,不去卖字画,似乎都不适时宜。良药一定口苦,苦口方能治病救人。慕容令郎在情理上给目前的黄书生开了一剂良药。
不外,世上讳医忌药的人太多,自以为是的人更多,黄书生看似温良谦恭,骨子里却自视甚高,居然对慕容令郎的良苦用心生出了忌愤,也不再搭话,转身出了客栈,似乎要去另请高人指点迷津。
哗啦一声,客栈老板将骨牌推到,抬眼瞧着慕容令郎,不阴不阳隧道:“令郎似乎在劈面的李家老店住过,在下虽然眼拙,却似乎见过频频令郎从李家老店收支。”
慕容令郎道:“人生那边不相逢,既然人在江湖,就制止不了风尘邂逅。老板以为是这样么?”
意味深长的一问之后,慕容令郎飘然出了客栈,客栈老板又徐徐地推动骨牌。
一阵风吹进客栈,客栈的大门发出漫不经心的叹息,之后一片宁静。
似乎这里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声息,始终一片宁静。
六
一柄剑徐徐地从鞘里拔出,拔剑的手发出轻微的哆嗦。
头顶高空上又投下大雕的鸣唳,远天似乎也发出了轻微的哆嗦。
镇南王双目微合,目光淡然地瞄着已经把剑拔出来的杨霸天。
这是一柄细剑,犹如一痕秋水,风吹来,似乎那痕秋水会情不自禁地浮动。
“据杨兄自己说,从来没有用过剑,我也简直从未见过杨兄练剑。”
镇南王缄默沉静了良久,目光转向了长空,似乎他的心又飞回了男儿本自重横行,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当年。
一口锯齿飞镰大刀在血雨中燃烧着恼怒,左冲右突,大开大合。那似乎是肃杀的秋季,似乎是在漠北的一场殊死的拼杀。当年势如猛虎的杨霸天率领着一百个镇南王的亲兵,冲陷到敌阵,其时镇南王正在敌人的重围之中,已经杀得全身盔甲一件征袍溅满了敌虏血。
“杨兄的武功在弟兄们之中并非出类拔萃,不外在背水之战中那口刀却是虎虎生威,无人敢抗。漠北那一场殊死之战中若非杨兄视死如归,拼死厮杀,我也许就在那一战中马革裹尸了。”
镇南王虽然目光悠远,却生出了一抹凄凉,杨霸天纵然瞧不到他的眼神,却也能看到他的手也有了轻微的哆嗦。
这哆嗦不是源自恼怒,而是来自内心的惆怅。
“这柄剑,杨兄应该认得。我知道这柄剑曾经救过杨兄三次,杨兄肯定对这柄剑刻骨铭心,对用这柄剑的人也铭于五内。”
镇南王没有说这柄剑主人的名字,因为他知道自己无需说杨霸天也会清清楚楚。
“最近,我听人说,杨兄似乎也会用剑了,似乎还很精湛。今天我特意把这柄剑带来,就是想看看杨兄的剑法精进如何。你我宾主一场,情同手足,恩若骨血,杨兄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杨霸天的脸色越发沧桑,似乎生命中已经不多的血色都从脸上剥落,握剑的手急剧地发抖起来,也将他今生岁月里最后的信念抖落一地。
“杨兄也许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会用剑,怎么知道你的剑法很精湛。其实我从卸甲之后就知道你能够用剑,因为这些年你亲自出镖与人交手的情形,我都黑暗派人留意过,你纵然照旧用刀,甚至刻意隐藏,但是刀法中剑意照旧隐隐发作,而且越来越重。前些天,宋城西寻找过你这些年保镖遇到的强敌,居然问出来你在危急的时候不用刀,而是用抢来的剑。只要你用剑,每一次都大获全胜。”
杨霸天已经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镇南王身前。
“不久前,你用过这柄剑,你用这柄剑杀死了救过你三次,一直把你当做兄长的恩人。”
镇南王仰起脸面,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丝丝凉意。那是强忍不住的泪痕留下的凄凉和悲切。
剑气骤然腾空而起,镇南王不得不向后急退,那柄剑如同绝望的诅咒向他发出最后也是致命的一击。
旷野上狂风肆虐,似乎苍天也发出了惨烈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