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杏花林里的夜色（1）

　　莲意倒是松了一口气——天子虽然吓人，可总算是个喘息儿的，适才，她真怕见到鬼。她来得及在脸上整理出臣子与小辈儿应有的恭肃，眼睛望着脚下的路，余光也审察着他，继续走了几步，也不管地上是什么了，跪了下去。

　　“奴给天子陛下请安。”

　　天子陈确也没说话，走过来，伸手亲自把她扶起来，又放开了。

　　“陪朕走两步。”

　　因为莲意约了陈舆，心想：只要不出杏花林就行。

　　“是。”

　　陈确背着手，似乎对这片林子挺熟悉的——一小我私家，但凡自信了，才气舒展腾挪，而树林这种地方，会比平地里给人更多的神秘感，哪怕，它在宫里。

　　陈确走了十几步，一直没说话。莲意反映过来，也是自己活该，惠顾着紧张了，允许过天子要“想明白”的嘛。

　　“陛下，奴倒是，思索了些，但不知道对差池。奴说给您听。”

　　“你想好了，要好好说，骗人的那套，朕见的太多。你说完了，朕就能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好孩子。”

　　莲意的腿一软，差点又想跪下去。

　　这天子之威也太吓人了。

　　“是。奴的姐姐，自幼偶尔有惠至心神的时刻。这一点，徐家虽未曾刻意隐瞒，可以未曾放肆张扬，奴不知道，陛下听闻过与否？”

　　陈确不说话，莲意只好“继续”下去，“有时候，荷味姐姐是突然灵光一闪，有时候，会做到本不相干的梦，厥后就酿成现实。这些事，她自己也无法控制，并非巫女神通之流的邪术。正因如此，奴以为，姐姐梦见宫里头有骷髅骨，才会意生恐惧。如果如同白曼珠所说，姐姐做这样的梦，另有另一次，且太子妃殿下也在身边，那么……”

　　莲意看了看陈确的脸，没有喜怒，一直冷漠着。虽然说看不出什么不耐烦，可似乎也没有赞许的意思。也许她适才说的，他都知道了。莲意只好说下去，“奴怀疑，荷味姐姐因此，寻找过与骷髅骨有关的线索。或许，或许在这个历程中，与乌别月谷，接触日深……这都是奴推测的。”

　　陈确终于说话了，“好几天了，就猜出了这些？”

　　“奴愚笨。”

　　“猜的工具，并无证据。”

　　“皇上若是能允许奴出宫，奴或许可以找到些证据，至少，比纯粹推测要好。”

　　陈确看了莲意一眼，“你要去哪儿？”

　　“太学，那是姐姐和乌别月谷接触最多的地方。以及，护国寺。”

　　“你觉得朕为什么想让你思索这个问题呢？”

　　莲意陪笑，“皇上圣意，奴不敢妄加臆测。”

　　“朕不是来听空话的。都说是不臆测，但是天下人人都在臆测朕。”

　　“哦，”莲意的脚步随着陈确停了下来，停在了林子的正中央，她侧过身，郑重敬重地退了两步面对陈确，“皇上自然有两部门原因。第一个，是觉得奴还算可信。而且，应该并不引人注目。世人大多想不到奴会四处视察。第二个，奴并不知就里。那就是，您对姐姐的出走，有何种体贴……”

　　“自然是因为骸骨一事。”陈确倒是很直接，“朕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骸骨在哪儿？”

　　莲意看着陈确，一时没敢搭话。

　　陈确又解释了几句，“因为涉及皇族内部的流血事件，朕不想让外人查。朕自己过了一遍的人和线索，都不敢轻信。所以，或许你比朕管用。”

　　“这个……”

　　“也不用过谦。每小我私家都有其过人之处。再说，你查不出来，朕也不会难为你。但是要用心查的话，朕会夸奖你。你有什么求人办不到的事儿，朕可以办，懂吗？”

　　莲意想了想，觉得这个夸奖倒是不错。天下有比求天子更管用的捷径吗？比菩萨还灵。

　　“那，陛下，奴斗胆，先从您查起。”

　　陈确被逗笑了，“你有什么话问？”

　　“奴听说这杏花林地下，原来是镜湖遗址，先太子陈煌死在镜湖。您在现场吗？”

　　陈确的双眼眯了一下，又睁开，“朕在镜台后面的那个院子里。和众多皇族兄门生侄在一起。就是你遇到朕的地方。朕获得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一池湖水已经染红了泰半边儿，水鬼正在打捞。”

　　莲意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下一句，“先太子虽然可怜，将其杖毙之人，究竟是舒景帝，您想找到骸骨，目的为何？”

　　“大皇兄对我们兄弟们甚好，朕与煌儿叔侄情深，想将其安葬，这是私心。为公的话，这皇宫里头有具骸骨，总是欠好。”

　　莲意就那样看着陈确，陈确也那样看着莲意。

　　莲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感受着身上的桃花甲，金北的温暖似乎通过铠甲传给了她。

　　自己已经和深不行测的君王扯上关系了，如果这是祸，早晚躲不外。她冲口而出了另一个问题，“舒景帝陛下也曾立过一个太子，名讳是陈渭。如今，承您膏泽，在护国寺做住持。这是，真的吗？”

　　陈确顿了顿，“不是。”

　　两小我私家继续望着对方，莲意不再畏惧了。她险些抬头挺胸了起来。

　　因为，要追究一件事的真相，要探寻一件事的原理的时候，她又成了“书匪”。

　　“奴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人对奴说过什么，”莲意为恐怕雷霆之怒真的发作后连累他人，“奴只是听过几个字：世事千万，体贴则乱。如果不与您切身相关，您以九五至尊，又过了这么多年，无须探寻。”

　　陈确笑了笑，嘴唇竟然有些微微哆嗦。

　　“你说的对。陈渭死了。朕召他进宫，并亲自杀了他。”

　　莲意低下头片刻，然后又抬头去看自己的“罪犯。”

　　陈确的脸上恢复了完全的漠然与尊严，“为天下苍生计，陈渭不能留。有他在，舆儿的太子之位就不稳。而太子，是国之本。朕亲手杀掉渭儿，是因为他血脉高尚，刽子手不配下手。而且，朕原来自私的念头，是想以他谋刺朕作为借口。在他谋刺朕的前提下，朕为自保动手，通情达理。那日杏花盛开，朕约他到这里走几步，杏花林外都是禁军。朕确认他死后，出来命人过来收尸。可是，尸体不见了。”

　　也就是说，这皇宫里，在莲意脚下这块土地上，两年之内，有过两个惨死的太子，20多年来，有两具有待发现的骷髅骨！

　　“护国寺里的怀恩大师，是替身僧。”

　　“对。”

　　莲意忍不住追问下去，“那——陈渭其时在外，应该已有王府，府里的人如何不相疑呢？”

　　陈确这时候笑了笑，“你知道，朕的皇后是斛律氏。”

　　“是。”

　　“当年，她号称大斛律妃，另有一个小斛律妃，是她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