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演员的尺度是什么?
差异的观众有自己差异的看法。
敬业、认真、演技、品德这些都可以成为一个好演员的标签。
沈青作为导演,尺度很简朴,两个字:相信。
让观众相信这个角色,就应该是这样的。
短片的第二个镜头,是一个三秒钟的丈夫半身近景。
近景是最常用的几种镜头语言之一,用来展现人物的面部心情,更重要的是能够表达情绪。
情绪对于角色来说,尤为重要。
当演员的情绪到位,观众就不会出戏。
周星星经常在无厘头的影戏里,作出夸张心情,观众会发出笑声。
那为什么其他所谓的喜剧演员,也学无厘头,只会让人觉得尴尬?
因为观众不相信。
没有情绪,角色虚假,凭什么能笑出来?
“一个时长只有5分钟,300秒的短片,总共几十个镜头。但是我在开场,单单给你留下3秒钟的小我私家镜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沈青在丈夫这个近景画面,连续NG十次以后,叫所有人都停下,接着走到张起元的面前,高声的问道。
“意味着这个画面很重要?”
张起元语气有点惊慌。
他是科班身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沈青一直都不满意。
张起元有点怀疑自己了。
沈青看着张起元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不清楚,指着一旁的周谛听:“场记,你告诉他。”
周谛听感受像是上学的时候,被老师突然间点名回覆问题。
他咽了口唾沫,脑浆一片杂乱:“爱因斯坦说,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这个镜头三秒钟,恰好是短片时长的百分之一。”
沈青的眼皮跳了跳。招招手让他别说话了。
“你,决定了观众从一开始,相不相信这个故事。记着情绪,融入角色的情绪里面。”沈青拍拍张起元的肩膀,“这个镜头,远比你想象的要重要。”
“重来。”
画面里的丈夫,正呆呆的坐着,心情凝固,似乎在回忆着和妻子的已往。
时间过了三秒,但是沈青没喊“咔”。
所有人都不敢作声。
摄影机连续纪录着张起元的心情。
张起元坐了有几十秒,或者是一分钟,他不清楚。
也不敢开口问何时结束。
只能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和角度,呆呆的坐着。
有人做过一项实验:当人在一个平静的情况中,长时间面临焦虑时,脑中会不自觉的浮现自己过往的事情,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缓解焦虑感。
这是大脑的自我掩护机制。
张起元就是如此。
他坐着坐着,就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的事情。
明珠戏剧学院的演出班,每学年都有一次期末演出考试。一个班的学生,对经典影戏的片段进行模仿。
张起元从来没有做过一次主角,都是配角。
他不平气,觉得自己不比其他人长得差,为什么不能演主角?
演出老师对他说:“张起元,那是因为你的演技还不够。”
但是老师没说,什么样的演技才算足够。
从大学结业已经第三个年头,跑过大巨细小十几个剧组,做过只有几句台词的特约,也出演过小成本电视剧《送你归乡》的男三。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演男三的时候,一晚上都睡不着,喝了7瓶啤酒,吃了五包花生。
但可惜的是,《送你归乡》这部电视剧,听名字就是扑街货。不仅没有一点热度,网上的评分还特低。
混了三年,一点名气都没有。
千度贴吧的“张起元吧”,只有40个粉丝,其中十五个照旧他怙恃偷偷建的小号。
“是不是我基础就不适合演员这条路?”
张起元沮丧极了。
“咔”
声音传来。
张起元才回过神来,把视线转向沈青,发现沈青也在望着自己,马上有点慌了:“沈导,我……”
“这条过了。”沈青对张起元笑了下,“准备下一条吧。”
趁着各人都在调光、调位置的时候,张起元偷偷把周谛听叫过来:“周哥,适才是怎么回事?”
周谛听一听有人叫他周哥,开心起来,立刻回应道:
“适才导演没叫停,各人就一直盯着你。发现你脸上心情很奇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松开。最后,直接不动了。”
“虽然没有心情,但就是能感受到你很惆怅。”
“具体是什么样的神态?”张起元追问道。
周谛听想了想,才回覆:“我离你近,就看到你的眼珠子啊,瞳孔都散开了。能感受到你这次真的是在回忆。”
“比你之前拍的,都要真实。”
周谛听说完,赶忙走开。他还得去搬摄影机呢。
“原来我想没想事情,别人都是能感受出来的。”张起元看了看正坐在椅子上,吸烟的沈青,低头轻说了句:“谢谢。”
所有影片,都是由若干场戏组成的。
每场戏,需要数量不等的镜头画面。
沈青现在拍摄的,正是在卧室场景下的最后一场戏。
丈夫和母亲的对话。
“需要我给你时间,酝酿下吗?”沈青朝着母亲饰演者张翠静问道。
张翠静摇摇头,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张起元说道:“之前看他演出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哩。”
说完,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青看张翠静的手在揉衣角。
张翠静瞄了一圈剧组的人员,然后才轻轻的对沈青说道:“导演,要是我演的欠好,你可以骂轻点嘛?”
沈青乐了,点颔首说:“尽量。”
“一场四镜,第一次。”
“action”
张起元坐在一张木质椅子上,脸上充满着对妻子的忖量,手上拿着一个相机,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相机镜头。
就在这时,张翠静从房间外进来,穿着淡色的围裙,看样子是刚从厨房出来。
她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走到张起元的旁边,轻声问道:“崽儿,你两天没吃工具了。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你吃一口哩。”
椅子上的人,并没有回覆,甚至连心情都没有变化。
张翠静微微叹了口气,仰起头不让眼眶泛起的泪水掉落:“崽儿,那你想吃了和妈说。妈给你热热。”
说完,就抬头轻轻退了两步,正当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张起元的手徐徐抬起,看着相机显示器的照片,是一张自己充满笑脸的照片。
张起元的语气降低:“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市给我拍一张照片。”
边说着,边按动相机的播放键,但是相机的照片并没有变化,照旧原来的那一张。
“可是坏了。”说完这句话,张起元哽咽了,“可是相机坏了。”
张翠静见到儿子这副模样,似乎是吓坏了,立刻把相机拿过来:“没坏,没坏,妈给你拍。”
说完,对着张起元“咔嚓”,按下了摄像键。
“咔”
沈青回看了适才的片段,挺满意:“这条不错,可以留下。”
“但是细节能够更好。”
沈青上场,给两人讲戏。
他把相机拿过来,对着张起元说道:“你想看相机里的照片,但是按键没有反映,你觉得相机坏了对差池?”
张起元颔首。
“这时候,你按键的速度应该是逐渐加速的,这才气体现出焦急无助的心情。”沈青示范了一下,按钮的频率或许是怎么样的。
“行动是酝酿,后面的哽咽是释放,配合在一起,情绪的发作力才会上来。”
“你自己先调整试试。”
说完张起元,沈青又对张翠静说道:“有个细节我们加进去会更好。”
“你看到儿子逐渐瓦解的情绪,立刻从他那里拿过相机,然后要给他拍照的逻辑和情绪,是对的。”
“这个相机对你儿子有很重要的意义,作为母亲的你肯定知道。”
沈青做了一个双手在衣服前擦了擦的行动:“你刚做完菜,手上会有油之类的脏工具,接过相机之前得这样。”
张翠静想了下,说:“导演,那生活里我肯定是洗完手再过来的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沈青笑了笑:“你洗没洗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擦手是下意识的行动。”
“我要这个细节是想让观众体会到,一位母亲在小心翼翼抚慰儿子的情绪。”
“调整一分钟,我们再来。”
休息的时候,可岚盯着沈青,认真的说道: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能成为一个导演了。”
沈青把座位调了调,他觉得导演椅有点矮:“柯组长,我已经30岁了。”
“什么意思?”可岚有点不明白。
“一个30岁的男人,说自己能成为导演,心里一定是有数的。”沈青眼里盯着监视器的画面,手上伸出三根手指,嘴边却对可岚说道。
“我已经过了爱理想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