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侍寝”

　　“哎呀，没有啦，问了几多次了。”重桐不耐烦的说，顺便逃出他的掌控，躲到一边。

　　“还好没有，否则，本太子把她们的祖坟都扒了。”孤竹煜突然神情激动地抱紧了重桐，“你不知道你不见的这几日，我是如何心急如焚。”

　　重桐心中悄悄想，怕我走了，没人给你治病了吧。留着我好给你做苦力吧。这孤竹煜素常惯会逗引东宫的奴婢，莫再上他的当。

　　果真，孤竹煜继续诉苦道：“这几日没有你给我配药，我感受寝食难安。”

　　“奴婢这不是回来了嘛，殿下这回把心放进肚子里吧。”重桐没好气地挣脱孤竹煜的怀抱，但眼底流露出来的失望，却早被孤竹煜捕捉到。

　　“不行！”孤竹煜突然很严肃的说，“从今晚开始，你睡在本太子的床上！”

　　重桐震惊，这太子到底要做什么。他有家有室，始终并非自己的良配。

　　她留在此处任他驱使，一是为了给他治病报恩，二是为了挽回自己的自尊心。若是孤竹煜胡来，重桐可宁死不从。

　　孤竹煜似乎很享受重桐震惊的反映，“本太子睡旁边书房。总之，你不能离开本太子的寝殿。你不必担忧，本太子暂时还不想引火焚身。”

　　重桐心想，孤竹煜八成是怕我再被卖掉，没人给他治病了吧？

　　“没错，本太子，就是怕你个呆瓜再被人拐卖了，世上再无人能治疗本太子的顽疾！”

　　孤竹煜竟会读心一般，听到了重桐的心里话。真是奇了，重桐感受自己在孤竹煜面前，连心都是透明的。

　　孤竹煜开始吓唬重桐，“纵使你再天真无邪、毫无心机，不会跑吗？都被人卖到青楼了，还悠哉悠哉的。下次绝对不会这么简朴了！”

　　重桐伸伸舌头。好吧！想想目前照旧皇太子的寝殿最为宁静，无奈之下只能一切听从孤竹煜的部署。于是，在孤竹煜的命令和注视下，重桐阻挡无效，终于苦不堪言地，钻进了原来属于他的被窝，鸠占鹊巢。

　　诺大的檀香木床，金丝团绣祥云锦被内，充满孤竹煜独占的气息，像一万年那么久远，熟悉又温暖，重桐很快酣睡起来。

　　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

　　馨芳宫。

　　今晚特别静谧，平静得叫人压抑。

　　“什么？！那个贱婢又回来了？！”皇太子妃娘娘吕秋秋杏目圆睁，柳眉倒竖。

　　“属下服务不力！本已经将她卖给孤竹城最可靠的人肉市井，谁知市井贪财，没有凭据约定将那贱婢转卖到外地，卖给了海上生明月做娼妓，今天，皇太子殿下正幸亏海上生明月一带搜城找她……”碧桃颤颤巍巍地说。

　　“娼妓？呵呵，这都四五天了，可曾接客？可有失身？”吕秋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碧桃低头双手作揖，已不敢直视太子妃殿下的心情。

　　“据说，老鸨觉得她资质极佳，又一直乖乖顺从，连哭闹都未曾有过，海上生明月瞎了眼，直道从没遇到过个新入行这么听话的，老鸨想将她鼎力大举培养成头牌，甚至风头盖过迎风馆的李小卿。是以这几天一直用锦衣玉食养着她，期待大主顾，欲卖个天价，所以未曾失身，只接过一次客，据说对方为了重桐豪掷千金，而且就是那位金主带她逃出生天的。”

　　“重桐，你果真擅长迷惑人心。”吕秋秋咬牙切齿地说。

　　“海上生明月都处置惩罚洁净了？”

　　“海上生明月已经被皇太子殿下，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人都跑光了。”

　　“这样也好。”吕秋秋默默颔首，“那贱婢呢？”

　　“皇太子殿下与她共乘，到东宫后，从门口一直将她抱进寝殿，还屏退了所有人，到现在……”

　　“说下去！”吕秋秋双手哆嗦起来。

　　“一直没出来……”

　　“什么？！”吕秋秋气得满身哆嗦，跌坐宝座之上。

　　碧桃忙过来搀扶，“娘娘，莫要生气，小心您肚子里的孩子啊。”

　　“孩子？别跟本宫提孩子？！”吕秋秋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殿下的，原来殿下他知道，他知道的啊！”

　　碧桃在吕秋秋跟前跪下来，握紧了吕秋秋的双手，“娘娘，殿下知道又何妨，这个孩子是桑林里得来的，凭据孤竹国的习俗，莫说殿下了，就是陛下知道了，也必须认下这个孩子，不能不认的。殿下不是也没有亲口否认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吗？这就说明，殿下的心里面，早已经默认了这个孩子。”

　　“碧桃，你永远不会明白本宫的心情，本宫真的不想叫殿下知道，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午夜梦回，绿绮弥留之际的冷笑，至今还在吕秋秋耳边回响着：“太子殿下，他中了奇毒，基础不能同房，你虽贵为皇太子妃娘娘，肚子里怀着未来可以继续大统的龙子，又有什么好自得的啊！殿下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你……”

　　绿绮惨死之前的冷嘲热讽，就像冬天的罡风灌进吕秋秋的耳中，酷寒又生疼。

　　偌大的东宫女主人，皇太子妃吕秋秋，这几日，一直无法入睡。

　　绿绮这个眼中钉，倒是拔除了。但是，皇太子身边如今这个，竟越发叫吕秋秋碍眼！

　　无论是书房，照旧寝殿，皇太子只叫重桐随侍身旁，日日形影不离。幸亏重桐至今未曾侍寝，自从绿绮被她强要来了馨芳宫，皇太子每夜只独睡，吕秋秋已很是吃味，如今终于要变本加厉，日夜厮守了吗？

　　她岂能坐以待毙。

　　绿绮说出皇太子的这个秘密，反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外是想叫皇太子妃寝食难安。吕秋秋深知这一点。

　　那日小黑屋内的绿绮，当绿绮说出皇太子的秘密，吕秋秋的心，这几天就一直在冰窖里待着。

　　“其实皇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丫鬟，不是我，是重桐。皇太子殿下对她才是真的喜欢，我能感受获得。”

　　绿绮的这句话，像一把钝极了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吕秋秋的心，日夜不休。

　　孤竹煜竟然对重桐珍重到如此田地，外貌上宠信绿绮，都是为了骗她这个皇太子妃的，都是为了掩护重桐！

　　在她让碧桃顺着这条线索查探真想之后，她的心彻底凉了，凉透了，冰凉。

　　吕秋秋从未见过孤竹煜对哪个女人如此用心，费尽心血又费尽筹谋。

　　“你是孤竹国高屋建瓴的皇太子妃，我只是个东宫的贱婢。你叫我今天死，我活不到明天。不外，我也可以叫你生不如死！怎么样，生不如死的滋味，欠好受吧？哈哈……”那日，绿绮狂笑道。

　　吕秋秋很畏惧，怕到寝食难安，怕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身份、低位、荣耀，都无法叫她获得宁静感。

　　她心中有刺，无法心安。

　　吕秋秋将满头宝钗珠玉的皇太子妃王冠，掷于地上，披头散发，神态如痴似狂，“好一个孤竹煜，你如此对我，莫怪我未来。”

　　这日一大早，吕秋秋矫情地跑来皇太子寝殿。

　　她哭着鼻子娇嗔道：“殿下，重桐呢？听说她昨晚侍寝了！秋儿正要请示殿下，是否给她个名分，好叫她放心地伺候好殿下。”

　　孤竹煜支支吾吾：“她还没睡醒……”

　　吕秋秋醋意上头，脸色倏的一下难看很是，似是心里委屈极了。

　　吕秋秋心中对重桐恨极。

　　这个贱婢不赶忙出来给她参拜听训，竟还在皇太子床上贪睡。如今日上三竿，定是昨夜使劲满身懈数媚惑皇太子，折腾许久。

　　皇太子妃脸色越来越白，孤竹煜赶忙慰藉一番，“无需给她名分！”

　　“她一个野地里捡来的奴婢，还要什么名分？左右不外端茶倒水，本太子一时兴起，图个新鲜，拿她暖被窝儿用，爱妃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的，莫要往心里去。”

　　一番话说得吕秋秋十分受用。

　　殿下说得没错！吕秋秋心想，她和重桐本就是云泥之别，她的父亲是探花郎身世，国朝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母亲是上将军嫡女，一品夫人，她的良人是皇太子殿下，她是国朝唯一无二的皇太子妃。

　　若是再和那洗脚暖床的贱婢争风嫉妒，传出去岂不大大地堕了身份。

　　吕秋秋暗自忏悔上一次心慈手软又记挂重重，若神不知鬼不觉直接将那贱婢弄死，看来皇太子殿下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现如今众人皆知重桐已经侍寝，是皇太子殿下的女人，虽然无名无份，但是身份自与以前大差异，纵然名义上照旧个贱婢，想必如今整个孤竹国已无人敢动她了。

　　若重桐是皇太子正式纳的姬妾，吕秋秋还可与她过上几招，如今重桐只是个贱婢，照旧个不能打不能骂、无法随意处置的贱婢，认真是无计可施。

　　吕秋秋只能暂时压住对重桐恨之入骨的杀心，虽然皇太子对她山盟海誓、温柔如故，但是她恨极了皇太子对重桐那种有意无意的在乎。

　　她本能地感受到皇太子面上对重桐的冷淡都是假的，都是做给她这个皇太子妃看的，但是，皇太子的柔情蜜意又让她不确定这种想法。

　　但是，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皇太子竟会真的无视她，却对那样一个贱婢动了心。

　　吕秋秋思来想去，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想尽措施把重桐这根肉中刺除掉才放心，才会睡得踏实。

　　吕秋秋走后，孤竹煜似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回旁边寝殿一看，重桐已经醒了，披散着及腰长发，赤着双足，只穿一层薄薄的睡衫，正在窗边吹秋风。

　　“睡醒了？”孤竹煜问。

　　“重桐早醒了。皇太子妃娘娘进门的时候，就醒了。”

　　重桐兀自窗边吹着凉风，既不行礼，也不自称奴婢。

　　孤竹煜见状已经会意，他的重桐这是生气了。

　　重桐每次生气的时候，都市这样，一副随时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想来是适才他和皇太子妃的对话，都被她听了去了。难道，这个傻丫头认真了？！孤竹煜见重桐这一副在乎和使性子的模样，心中悄悄只觉可笑。

　　重桐早就听绿绮说过，奴婢同牛马、田宅、器物一样，都是主人的工业，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骂、玩狎，甚至赠送和买卖，讨好主人是奴婢的天职。

　　如果被主子看上纳为小妾，定跑不了主人夫人的时时蹂躏的，要抛弃所有的尊严，忍受一切责骂和屈辱，但那即是好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些人间奴婢的天职，她刚刚在东宫做奴婢的时候就全都看明白了。

　　这森严的无处不在的品级，压得人喘不外气来。

　　她早就已经受够了，却奈何正身处其中，无法自拔。

　　他是山顶的明月，而她低微的犹如路边的灰尘。

　　他是耀如星辰的未来天子，而她，终其一生，只会是别人手中牛马一样的工具人。

　　事实如此。

　　可为什么这些话从孤竹煜嘴里说出来，她的心会那么痛。

　　苍梧更兼细雨，点点滴滴。

　　重桐想起随着苏纯在信南山修仙的日子，离群索居，远离这凡间，自由自在。

　　就算是单调地做着一只小黑鸟的日子，也是无拘无束。

　　这个东宫，在皇太子殿下的身边，基础不是适合她的地方。

　　若是待得久了，她定会抑郁而死。

　　孤竹煜见重桐的心情还抑郁着，都写在脸上，便拿来锦袍，温柔地给她披上，“窗边风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