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千狂花
“你，过来！”
因为今天是开拔回东宫的特殊日子，孤竹煜早饭的时候，东宫的丫鬟全体出动了。
众丫鬟以绿绮为首，千娇百媚、五颜六色地站成一堆，等着伺候孤竹煜。
“你叫莺儿，对吧？过来给本太子倒酒。”
人世间，果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重桐暗自讥笑，昨日才敷得花神俏，这么多丫鬟，孤竹煜色眯眯地，独唯一眼看中了莺儿来给他倒酒，也算是他能耐啊。
皇太子一行人声势赫赫，开拔回宫，途径信南山下的养心河。
此处尚属仙境，四时风物，自与人间差异。
万年苍梧林，长于信南山西麓，连接着仙山和人间。过了苍梧林，即是人间了。
风乍起，苍梧花萧萧，盘旋而下。
这里是重桐的家乡。
重桐和一群低阶位的丫鬟一起，走在大队人马之中。
眼前风卷苍梧之景，重桐突然想到此处灵气充沛，如今自己的愿力葫芦充盈，何不炼化一下。
若是到了人间，届时灵气凋零，便难以精进苏纯传他的仙法了。
他借口内急，向绿绮禀告后，急遽躲到一棵苍梧树后面，使出师父教他的口诀和掌法，催动葫芦里的愿力。
莺儿的那股信念之力，纯正质直，很快便被重桐转化成力量充沛的仙力。
他的掌风卷起空中飘零的苍梧花，沿着他掌力的偏向，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螺旋式不停上升的漩涡，随着他的心意与萧索的秋风激荡着，不停地逆风骚转。
每一朵苍梧花朵，柔香明艳，却可以走七窍入精元，侵筋洗髓，夺魂摄魄，能瞬间把对方烧成灰烬，连魂渣都半点不剩。
苏纯传给重桐这套功法，虽然狠辣觉厉，但为的就是令他有自保的能力。苏纯说过的，需靠着凡人愿力质直的能量，将愿能炼化成仙力。
那日，信南山苍梧林的深处。
苏纯长袖舞动，苍梧花纷飞，每一朵花，都像接收了苏纯的命令一般，凭据队形，跳起舞来，如歌如乐。
“这是三千狂花。”苏纯说。
重桐从未见过齐齐在半空中跳舞的花朵，他瞪大了眼睛。
“师父，你看，花会跳舞。”
那是重桐见过的，苏纯使过的最美的一套功法。
苏纯说，万年之前，他曾有幸见一位圣人练过这套功夫，是他今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套功夫，一见倾倒，更获得圣人的不惜分享，令他至今难忘。
苏纯说他希望重桐能练成这套功法，但若是练不出，也不会对他有任何责备，随心所欲便好。
“三千狂花共有十二层境界，对应十二宫，化万灵为神兵，每一层小成都足以脱胎换骨，若十二层境界大成，便有改天换地之能。师父自不希冀你去改天换地，只求你能够自保，一生安隐。”
自此以后，重桐是日也练夜也练，这套功法已经被他耍得烂熟于胸，但是由于愿力总会用尽，仙力始终凝聚不成，这套三千狂花，他只能练形而不能蓄力打力，总归是连第一层境界都练不成。
“师父我也不外才刚刚到第九层。”苏纯不着急地慰藉重桐，“只要愿能足够多，源源不停，慢慢地一步步提升，三千狂花总能练成的。咱慢慢来哈。”
现在，重桐立于三千狂花漩涡的中心，激动无比。
三千狂花十二层境界，我终于练成了。
眼前这三千苍桐花操控于掌中，重桐的眼眶湿润了。
今日，重桐以一个小女人的愿力为引，竟然顷刻间一举突破了三千狂花第一层到十二层的全部境界。
莺儿的愿力并不算多，堪堪装满一葫芦，跟他平时练功用的愿力也没什么差异。
唯一差异的是，闯过驱妖阵后，他的内力差异了。
彷佛一股甜睡已久的强大本源之力，在他体内彻底破除了冰封一般，源源不停。
正想着，一群野马从养心河滨飞驰而过。
“传皇太子殿下令，哪个丫鬟能降伏烈马，便可和殿下共搭车辇。”传令兵的声音响起。
真是无聊！谁要和你共乘？！
重桐收起了掌力，吐吐舌头，扭头却见远处，莺儿已在马上，正朝自己的偏向奔来。
那匹野马明白不听莺儿驯服，撒开蹄子狂奔，莺儿眼看就要摔下来。
孤竹煜骑着一匹御马，追了上来，但明显已经来不及救莺儿了。
救人要紧！
重桐未加思索，腾空而起，侧身上马，将莺儿的身躯扶于自己的胸前。
凭着自己刚刚大成的功力，重桐轻易地便降伏了那匹烈马。
“莺儿，你没事吧？”重桐急切地问道。
“谁要你救啊，多管闲事！”重桐惊奇地发现，莺儿看向自己的眼中，竟充满了怨恨。
哎，人心，真是庞大的工具。
重桐心内正五味陈杂，孤竹煜追了上来。
孤竹煜用赞赏的眼光，上下审察着重桐，他的眼神，没有在莺儿身上停留半刻。
下一秒，重桐感受到，莺儿许在他好事葫芦里的愿力，适才练功用了一些，现下半分都没有了，全部跑光了。
这就是凡人愿力的缺点，没有可连续性，就像人的心一样，滑不溜丢的，太难抓住了，太难抓紧了。
重桐没好气地白了孤竹煜一眼，心里暗骂，活该的皇太子，都是你闹得！
传令兵的声音再次在车队中响起，“喜报！重桐获奖，与皇太子殿下共搭车辇。”
重桐在莺儿一脸冷漠心情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孤竹煜的宝马香车。
“殿下，重桐能把这个共乘的时机，让给莺儿吗？”
“你说呢？本太子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孤竹煜神情不悦起来。
重桐只得作罢。
“大好的接近本太子的时机，你确定要拱手让人？”
“你过来！坐的离我近一些，离那么远，你想干什么呀？”孤竹煜命令道。
重桐朝孤竹煜的身侧挪了一挪。
这个距离，恐怕孤竹煜一伸手就能把他揽进怀里了。
孤竹煜的眼睛，似乎长在了重桐的身上。
孤竹煜微微低着头，他玉雕般的脸庞微微倾斜着，定定地注视着重桐。
这个心情，怎么和苏纯偶尔看他的时候，那么像呢？
我的天！他这是要干嘛？
重桐只能冒充看不见孤竹煜，望向远处。
“和本太子同坐一辆车，你就这么不情不愿吗？”孤竹煜叹了一口气。
“重桐，还记得吗？”孤竹煜突然说。
孤竹煜指指适才重桐修炼三千狂花处的那棵苍梧树，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本太子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现你的。”
这么多苍梧树，亏你还记得是这一棵，重桐佩服。
“重桐不记得了，重桐其时应是昏厥，无意识状态。”
“就在前一天晚上，本太子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神仙叫我去养心河滨最大的一棵苍梧树底下，捡一样工具回来。”
“本太子原想不予理会，可能是因为好奇心吧，那一天，我沿着养心河去神道宗，正好经过那棵树。”
“重桐，你说，是不是很巧？那一天的风，也像今天这般，一阵风过，苍梧花簌簌而下，在天地间盘旋着飞翔着，那是极美的。”
“本太子心想，就去那棵树下转一转吧，结果就在满地的苍梧花里发现了你。”
“你其时昏厥着，闭着眼睛，小孩子睡着了一般。”
“本太子其时就在想，你就是神仙让我捡回来的工具吗？本太子其时就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捡回来？不外我真的不确定，你其时是死是活呢。最后，我照旧亲自将你抱回来的。”
听得孤竹煜回忆救他的情景，重桐心里流过一阵阵的暖流，正要谢谢孤竹煜，谁想他接着说道，“我本以为救回的是个女人，没想到却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大男人。“
你，你，你？！
重桐气得撇了撇嘴。
孤竹煜笑了笑，眼睛望向远处。
现在，天地间，一阵秋风簌簌又起，漫天的苍梧花如精灵发抖着生命的羽翼，在空中飘零，不愿落下。
孤竹城，东宫。
重桐钻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被窝里，躺在东宫奴婢所的床上。
说是床，实际上是个大通铺，她正与那些烧火做饭、洒扫倒马桶的丫鬟们住在一处，周围弥漫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汗味，还夹杂着一丝骚臭味。
凡人之中劳感人民的气息嘛！
重桐半点都不嫌弃，反而觉得自己很接地气，很有人间烟火气。
“喂，喂！起床了！”
重桐感应屁股一阵炙烤般的疼痛，似是被执行了藤条之刑。
“哎呦，哎呦！谁敢抽我，知道我师父是谁吗？”她跳起来，揉揉惺忪的双眼喊道，“师父，徒儿被打了！”
下一刻，她却猛然醒悟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师父的小院了，而是在孤竹煜东宫的奴婢所。
抽打她的是个叫贾姑姑的老太婆，又肥又壮，一看就是个长年累月干粗活的。
“喂，喂！睡醒了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呼呼大睡。看清楚了，这位是我们奴婢所的管事，贾姑姑。打你几下算是轻的。”
贾姑姑满脸怒色，威严异常。
对着重桐这种刚来的小角色，她都懒得动嘴皮子。
都不必她亲自下口教训，旁边自有会奉承的替她说话。
重桐立马萎缩成一团，究竟现在做凡人嘛，见了掌事的，照旧要虔诚地低头认错的。
就算没有错，也要自带一副真心悔悟、任你处置的样子。
“贾姑姑好！重桐是太子殿下新招进来的，还未参见姑姑真容，万望姑姑见谅。”
重桐一向勤奋，每日早睡早起，三更灯火五更鸡，从不懈怠。
昨天他与孤竹煜同乘一辆马车，连打个盹都不敢，一直到天亮才捞得着歇下，早晨起不来，也是情有可原啊。
“回禀姑姑，昨日，重桐在马车上服侍了皇太子殿下一路，一宿没睡，直到天亮才躺在床上，没想到太累了，竟然睡过头了，真是罪过，罪过啊。重桐该罚！”
贾姑姑脸色一变，开口道：“你是皇太子殿下亲自招进东宫的？”
“回姑姑，是的。重桐是殿下亲自招进东宫的。”
重桐一口一句皇太子殿下，这招果真管用，直唬得满屋子的奴婢，一愣一愣的。
“你跟我来。”贾姑姑对重桐说。
众人还没转过弯儿来，贾姑姑领着重桐进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房门，贾姑姑一把拉起重桐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摸了又摸，不愿放下，心疼地说：“这手长得真是嫩啊。适才，没打疼你吧？我看你身子纤弱的紧，打的时候，只使了十分之一的力气。”
“姑姑，重桐能得姑姑教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还觉得疼呢，只觉得很舒服呢。”重桐说着，一边心里想，老妖婆，早晚让你加倍还回来，叫你疼得嗷嗷叫。
贾姑姑满意所在颔首。
“你刚进东宫，就得了殿下的信任，这是唯一份儿的。”
贾姑姑肥肉横生的脸上，笑意盈盈。
她做了多年的管事，最兴奋的时刻就是发现了可造之材，而且是块未经打造雕琢的璞玉。
未来的门路，她可以一手主宰，一手铺就。
想想，多有成就感啊。
贾姑姑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
“重桐，你知道吗？我是个爱才的人。像你这么智慧伶俐、一点就透的丫鬟，我这辈子遇到过频频。”
“好比那个绿绮。哎，不外她是个没良心的，得了皇太子殿下的痛爱，就完全把我老太婆抛诸脑后了，我求见都不得见。”
贾姑姑愤愤不平起来。
“我在她身上支付了几多，我下了几多血本啊。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等着看吧，她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就她这种贪得无厌的脾性，太子妃娘娘能饶得了她，我才要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