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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仙人录

第十三章 重逢

浮世仙人录 顾蠡 3819 2021-12-31 06:30:54

  街上黎民形形色色,各有各的面孔。四双眼睛在人群中找了许久,仍未寻到那位老者,也只好就此作罢。

  他们外貌上装作不相信的模样,谈笑依旧,心底却重复思索着老者的卦辞。那些卦辞是真是假,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也许唯一不受困扰的就是林惜音了。老者给她的卦辞太过简朴,简朴得她都懒得怀疑。她穿行在人群之中,左手一串糖人,右手一串糖葫芦,没有人比她更欢快。

  日色渐暮,也是道此外时候。霍斐渊受了友人宴请,只好先行一步。临别前,他将住处见告顾忆之等人,就在城西的永宁客栈,若有事情可去此处寻他。随即离别。

  行至某条街巷,顾忆之偶然间瞥见一家信肆,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此次下山太过慌忙,他只携了两卷诗集,照旧往日曾翻看过的,想必不足以消磨时光。正好这里有家信肆,顾忆之便想去寻些其他的书目。

  他停步于书肆门口,问向林惜音和乐无涯:“惜音师姐,无涯,我想进去买几本书籍,你们要不要一起?”

  林惜音看着街旁的书肆,灌堂的冬风带着浓浓的墨臭味扑面而来。她摇摇头,颇有些厌恶地说道:“照旧算了吧!忆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最讨厌念书的了,这地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这是顾忆之意料之中的回覆。他转而看向乐无涯,问道:“无涯,你呢?”

  乐无涯斜斜地瞅了林惜音一眼,说道:“你比她循分。我看着她,省得她随处惹麻烦。”

  一听这话,林惜音的美意情瞬间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原来挺融洽的气氛立时炸开了锅,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看这架势,恐怕又要吵个不停,只希望不要大打脱手,否则这大街上众目睽睽,还真欠好收场啊!

  果不其然,林惜音柳眉一横,嗔怒道:“我惹麻烦?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整天一张冰块脸,谁跟你有仇似的。有你随着,我还不如和忆之一起去书肆呢!”

  为免二人继续争吵下去,顾忆之赶忙提议道:“你们看这样如何。我进去只是买几本书而已,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在此等我片刻如何?”

  二人意见难得统一。顾忆之走进书肆,原以为很快便会出来,未曾想顾忆之一见书卷便走不动道,二人在书肆外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仍未见他出来。林惜音终于忍不住无聊,跑到街上乱逛。而乐无涯则跟在她身后。

  这间小小的书肆自是比不上玄岳山上的藏楼。但藏楼中多是道门修行的功法神通,或是纪录山川妖怪的异闻奇录,有关儒门的文籍却是少少。而书肆则差异,抛却那些志怪小说,剩下的不是前人书写的辞赋,即是今人吟咏的诗集。这些书籍正合顾忆之的胃口。

  一见客人进门,掌柜立刻走到顾忆之身旁。见其儒生装扮,便已想好了说词,掌柜道:“一看令郎即是饱读诗书之人。小店正好新来了一批当朝才子的诗文,不知道客官有没有兴趣?”

  顾忆之婉言谢绝:“有劳掌柜的费心了,不外在下想自己看看。”

  掌柜的也是识趣之人:“那令郎请自便。”

  走到书架前,手指从一本本书卷上轻轻点过,一篇篇书名留在顾忆之的脑海中。有些书是顾忆之读过数遍的,险些滚瓜烂熟,他自然视若无睹。而有一些顾忆之则从未读到过,譬如他手中这本《上林赋》。

  此篇辞赋出自“辞宗”司马长卿之手。辞赋本就注重藻饰、用典,以描绘盛景见长于诸般文体。《上林赋》则愈甚,其描绘上林苑中盛景无数,辞藻极尽华美广博。借以子虚乌有之事,劝谏帝王勿骄奢淫逸,兼具笔墨文思,发人深省。

  顾忆之慢慢翻看着,约莫一柱香事后才徐徐合上书,将那册《上林赋》又放回了原处。他很喜欢司马长卿的这篇赋文,文中诸多词汇虽不能全部理解,但顾忆之已逐字记下,只需笔墨纸张便可写出全文,没须要花些冤枉钱。

  过目成诵并非顾忆之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这四年间博览群书练就的本事。顾忆之并不聪颖,甚至有些愚钝,不外他下的功夫却比任何人都要多。

  林墨让他拜陆瑾年为师,学习儒道,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学海无涯,勤能补拙。儒门这一道上,天赋从来都不能决定一切,努力才是捷径。

  随即,顾忆之又掀开了另一本书。

  旁人都是走马观花似的翻阅,顾忆之却在此认真品读,若是时间丰裕,恐怕这书肆里的每一本书都要让他记在脑海中了。书肆的掌柜可是亏大喽!

  目光在林列的书架上行过,最终在一卷旧书上停留。此书不知弃捐了多久,纸张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颇显枯黄暗沉。幸好墨迹依旧清晰,顾忆之看得清书名——《清河手札》。

  书名并不出自版印,而是人为书写的娟秀的行书,想来出自一位女子之手。既然是手稿,为何封面不见署名,这让顾忆之十分不解。

  好奇促使着顾忆之伸手,未曾想刚刚拿起《清河手札》的一角,另一只手也捏住了书角。

  那是女子的手,生得极美,纤细而修长。指尖如笋芽,指骨似葱白,凝肌若玉脂,雪中有梅红。原来诗文中那些修饰绝不夸张,世上竟真有柔荑般的玉手。怕是也只有女儿家配得上如此纤纤玉手,那些粗犷的男子只可远观,不行亵玩也!

  顾忆之微微侧首,便见身旁站了位雪衣女子,与他相距不外半步,隐隐可以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

  薄纱遮住了女子的面容,模糊间能看到浅浅的腮红。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奈何眼神里结着冰霜,漠然中掩着几分疲态。那并非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灵的荒芜与孤苦,似乎另有些……忖量。就如同耸立在雪山之巅,无数风雪从眼前咆哮而过,眼眸遥望着远方,望穿秋水而不尽。

  盯着人的眼睛看总是不合礼仪的,尤其照旧个女子。顾忆之收回目光,见女子左手握着一柄冰蓝长剑,单薄的白衣衣角绣着祥云纹样,似乎是某个门派的道袍。

  肯定不是归元宗,他们的道袍顾忆之曾见过,绣着金乌的缃色令人印象深刻。不外其他门派的人顾忆之尚未见过,会是哪一派的门生呢?

  相比于那女子的身份,顾忆之对《清河手札》中的内容更为好奇,所以未曾多想。他略显木讷的问道:“女人也对这本《清河手札》感兴趣?”

  似乎问的是一句空话。那女子也并未回覆,轻轻瞥了眼傻里傻气的顾忆之,目光转而注视着《清河手札》。她看《清河手札》的眼神很奇怪,清冷的美眸中藏着许多灾言的情愫。

  两人的手依旧捏着《清河手札》。顾忆之不明白,眼前这女子为何对《清河手札》如此执着,也看不透她眼睛里藏在霜雪之下的工具。最后,顾忆之选择了放手。

  就在顾忆之抬手的瞬间,那女子迅速将《清河手札》拿起,一股生怕被人抢走的模样。只是一本书而已,她似乎看得过重了些。

  书虽然让给那女子,但顾忆之对《清河手札》中的内容仍是心心念念。他对那女子说道:“既然女人喜欢这本《清河手札》,我便割爱让与女人。不外我对书中的内容颇感兴趣,不知女人可否借书与我一观,我保证半个时辰内必当原物璧还。”

  “不行。”女子冷冷清清回了一句,很是果决。

  《清河手札》已让给了她,却连借阅都不愿,这女子好生犷悍。多亏顾忆之是个好脾气,若是林惜音在此,恐怕少不得一番争执。但错过了一册手稿古本,顾忆之心中颇有些遗憾。

  那女子拿着《清河手札》,很快便脱离了顾忆之的视线,她似乎对其他那些书籍并不怎么感兴趣,直奔向正在算账的掌柜。

  顾忆之猛然间想起,林惜音和乐无涯已在书肆外等了他许久。于是顾忆之便随意挑了几本未曾翻阅过的书卷,与那女子前后脚走出书肆。

  冬风缓和不少,寒意却未减分毫,一出门顾忆之的手便不自觉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人海茫茫,顾忆之找了又找,仍未寻到二人的身影。心中正疑惑着,眼前似有一朵渺小的花蕊飘过,落在他的鼻尖,转瞬便消失了。丝丝凉意侵入毛孔。

  “下雪了。”顾忆之抬头望着漫天飘零的雪花,喃喃自语。

  是的,永安城下雪了。

  行人看两眼飞翔的雪花,顿觉寒意凛然,又缩着身子急急遽地赶路。见惯了千山覆雪,万籁俱寂,偶尔看看人世的飞雪,竟别有意境。却又说不出是何种感受......或许这即是人间烟火气吧!

  正发着愣,顾忆之倏而听到背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素心师妹。”

  一个甜睡许久的名字忽而被叫醒,顾忆之的思绪霎时倒回六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那段白骨累累的长路,那些声嘶力竭的哀嚎,那张如梦似幻的笑容。

  会是她么?

  那个递给他水袋的女孩儿。

  时隔多年,顾忆之早已忘记她长什么样子,却仍清楚记得她的名字,另有她的笑容,幽昏夜空中星辰般的笑容。

  那是一段昏暗的岁月,龟裂的土地上四处都是哭嚎,为了活到明天,每小我私家都不择手段。凶恶的目光,袒露原始的兽性,一张张貌寝到极致的面孔在顾忆之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每当被绝望困绕,顾忆之总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女孩儿的笑容,恍如一场甘霖浇在心上。

  真的是她么?

  无声的问,无声的回覆。顾忆之迟疑着,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绕成一团乱麻。

  如果真的是她,该如何陈明一切呢?她是否已不记得我?一定是忘记了罢,横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乞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犹豫往往即是错过。

  顾忆之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眼中只剩下女子的背影。纷纷落雪飘过眼前,她望着天上的飞雪,顾忆之望着她。

  明明那么近,却恰似隔着千山。顾忆之不敢靠近,也不敢开口,痴愣愣地站在原地,终于目送她沐浴风雪远行,背影徐徐淹没在茫茫人海。

  良久,林惜音的玉手在他眼前左右挥摆,问道:“忆之,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不知何时,林惜音和乐无涯已在顾忆之身旁。他顿了一顿,少看法说了假话:“没什么,只是刚刚看书时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

  乐无涯沿着顾忆之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心知顾忆之撒谎却未曾点破。

  顾忆之生怕二人起疑,赶忙又道:“惜音师姐,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入宫,不如就此回去吧!”

  “也好,横竖我也玩累了。”林惜音眼角确然有几分疲态,瞳孔中却写着意犹未尽。难得下山一趟,许多工具她还没有玩够呢,不外来日方长。

  刚走了两步,顾忆之便情不自禁地转头。他抿嘴微微一笑,似乎在人群中看到当年那个女孩,她牵着母亲的手,相视一笑。

  还能再见到你吗?

  若是相见,该是重逢,照旧初见。

  便,只若初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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