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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弈

第三十五章 真真假假

美人弈 余生不复见 2001 2021-01-21 18:25:44

  青山不厌三杯酒,长夜难消半局棋。

  小菊山上鸥盟远,紫竹林下鹤梦回。

  人生如弈,弈如人生,一着不慎便全盘皆输。

  对弈实在是一桩极耗心智的事。

  我执黑子,白石执才子白子。徐徐而进,汹汹而攻,既要顾全大局当舍且舍,又需在过界后敛起一些锋芒。

  下残局尤是。

  我接着他人残局,原来落了下风。却要在这残局中攻彼顾我,开天辟地,更是不易。

  幸亏前人运筹帷幄,曙光即现。自得之下难免情敌,他白子一落,竟又是一番势均力敌的光景。

  他到此却又不下了,将棋瓮推到一旁,煦静的看着我道:“女人,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在九霄山上盯上了你。”

  我漫不经心道:“自然是看出我一身戾气,猜出了我的身份,想阻止我报仇。”

  他徐徐道:“江湖人打打杀杀,多数有些戾气。我一个度外之人,随缘法,济苍生,但不度各人果报。纵看出你满身戾气,也不能猜出你的身份,更不会无端加入你们的纠葛。”

  我着实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我道:“彼时有一位年轻后生,在我浮云洞外跪了整整半月,说自己深负罪孽,要我度他一度。

  我念其心诚,便问他如何一度。他说他一时不慎,害了蓬莱满门。如今蓬莱只剩一个天女,但几近入魔。他若杀你,即是断了蓬莱最后的希望;若不杀你,又怕你日后遗祸苍生。所以但求我度你一度,如此来度他一度。”

  他讲得亲和温厚,但照旧一片一片撕开我血淋淋的伤口。

  前尘往事络绎不绝,血海深仇齐涌心头。连他中间顿了会儿,花寂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又走都未察觉。

  模糊间,火光冲天,蓬莱的血乘上火光染透了天。

  模糊间,师父在说,许多人在说。云儿,报仇。

  模糊间,墨凉一身喜服,君子剑从我前胸穿膛而过。

  我望着紫竹林上阴云半缭的的凸月,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着,指尖深深钳进掌心里。

  “我在瀛洲城黑暗视察了你数日,你身负血海深仇,戾气滔天,几近走火入魔。但一个泼皮调戏你时,你痛打了他一顿,匕首抵在他颈上时却松了手。于是我雇了一个六七岁的乞丐去试探你,抱住你的腿恳求乞食,你不仅给了他两个馒头,还丢了一块碎银。我便断定你良心未泯,确然是可度之人。”

  我打着牙战,恨声道:“我良心未泯,所以你便在轩辕府阻止我报仇?轩辕破等人血洗蓬莱的时候你为何不去阻止?白石道长,这就是你人人称敬的大道之境?”

  “我不度因果,只度苍生,但应了那后生要度你”,白石复道。“其时你几近失控,若再开了杀戒,便真正堕了魔道。”

  我冷笑道:“堕了魔道又如何,我是蓬莱天女,本就是女魔头一个。”

  白石摇头道:“女人,魔在心中,在恶中,却不在他人口中。近日我在运城又视察了你几日,你灵池清明,心中有情,虽然恨意未消,但断不至于走火入魔,我也算卸下了一桩心事。”

  我仰头看着半轮凸月慢慢爬出云层,心在撕裂中乱了又乱。

  烦乱中又清明了一回,“那个后生,可在此院中?”

  白石微微一笑。连棋局的胜负都不执着,披星戴月飘然而去。

  天上一月,池中一月。于我而言,都一般的触不行及。

  我目送着他,无比艳羡他的超脱,不囵爱憎,不囹成败,处凡间之间而超红尘之外。

  “云儿,”墨凉不知何时立在眼前,怔怔的看着我,隐忍之下泪光盈然。

  我偏过头,转身就走。

  却被他强劲的臂脖扯回怀中。“云儿,你果真都记得了。”

  我咬着牙彻底哆了一嗦,使劲满身的力气拼命推他,他的臂脖却越来越紧。

  我摸出匕首,凉凉的架上了他的脖子,瞄准他颈部的血脉,推近一点,再推近一点,直到刀刃下开了一道殷红的裂口,刀刃上沁着点点血珠。

  我深知,若我再用力一些,这个害死师父,害了蓬莱的叛徒,险些要了我命的亏心人,就可以下到黄泉向师父请罪。

  要他一条命是如此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却又是一件如此苍白无力的事。

  我看着他熟悉的温润面容,和刀刃上殷红的血珠,满身乏力,怎么都使不出劲来。

  菊山之上的夜风真冷呵,冷得就像东海酷寒的海水。

  他垂着眼,凄楚中带着欣喜。“云儿,这把玄铁匕首,是你十五岁生辰那日,我送你的及笄礼。云儿,原来你一直留着。”

  一直留着么?

  云宿,你不是恨么?

  为何总有意无意的想起他?为何没有在东海的海水中遗失了它?没有在瀛洲城中抛弃他?甚至没有在鬼愁渊毁了它?失了影象也要将它带在身上?为何?

  真的就只为了防身,只剩下恨么?

  墨凉释然一笑,放柔了声调,一如往常慰藉我一般,说道:“云儿,若我死便能让你心里好过些。你且动手吧。”

  秋叶的风太冷,冷得我拿刀的手都在哆嗦。

  “云宿,你住手!”碧穹飞身落在我面前,想来夺我手中匕首,又怕我一激动直接杀了墨凉,绝色的容颜瞬间失色。

  我嫣然一笑,手中的匕首又深了些。“碧穹,这个你以命相护的男子,他负了师父,负了蓬莱,又负了我。允许娶你,却又回来纠缠我,你还要护吗?不若我们杀了他,送他去向师父请罪!”

  “护。”碧穹苦涩一笑,小心翼翼道:“云宿,他没有负你,纵使你要狠心让他葬身火海,亦没有半分负你。其时江湖上许多人都想杀我,连陆荆都动了杀心,他这才同我订婚,以飞凰山庄少夫人的身份保了我。”

  “说得漂亮!”我笑道两颊酸疼,笑出了眼泪,手照旧不争气的松了一松。“碧穹,你是不是忘了,当日我是怎样掉入鬼愁渊的?”

  碧穹道:“云宿,是你忘了,你同旁人差异,你的心脏偏右,墨凉一剑下去,旁人以为你死透了,但你只是昏了已往。

  当日那么多人追着你,他不那样做,那些人如何死心,翻遍整个鬼愁渊怕是也要找到你。”

  “穹儿,别说了!”墨凉痛苦的制止。

  “我偏要说!”碧穹说着,流下两行清泪。

  “云宿,鬼愁渊寒潭中的宝相鱼是疗伤的圣品,世人不知,但墨凉深知。

  你掉入鬼愁渊之后他以四大山庄的忠诚为条件,甚至泄露通往鬼愁渊的暗道,祈求司马流觞救你。

  否则我们为何知道你没死,急遽几面便断定你就是云宿!”

  “你撒谎!你乱说!”我脑中天雷轰隆,手中匕首哐当落地,一把将墨凉推向碧穹,疯一般跑出紫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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