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地火如雷（中）

　　外婆瞧着梅子独自在那里思想着，便皱皱眉头说：想啥呢？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心事重重。

　　梅子没有说话，木然地看着母亲裁布。只见她沿着画粉画出的线，将一块大红布裁成了长方形。

　　外婆奇怪地问：叶儿，这是做什么，不像个衣裳噢。

　　白叶这会儿才开口：娘，您就别费心了，成了自然就知道了。

　　哎呦，和我还卖关子。外婆笑着说。

　　梅子也开始奇怪，这么红的布，穿衣服太难看了些。可是开口却问了此外问题：妈，你说那个什么研究所真的是研究么？

　　白叶细心地纳着边，一边说：连梅子都晓得不是研究了，还用问么。

　　梅子兴奋地说：这么说我猜对了。突然她又严肃起来：那你说他们会不会杀更多人呢？

　　白叶手中停顿了一下，说：唉，希望能够没有战争。

　　奶奶翻了很久册子，觉得有些累，便摘下眼镜来靠着被垛休息。

　　奶，他们是不是又挖了许多几何墓。北邪不无担忧地说。

　　可不是，不外每次都被提前搬空了。奶奶有些自得的说。

　　那川烟不是重生气了么？北邪心中不安。

　　是的，可是他没有查出怎么回事来。只有在最后一次……奶奶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哽咽。

　　北邪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不久以后，奶奶会经历一场人生考验。

　　一连几夜，母亲都在赶制活计。梅子看着徐徐成型的作品，心中觉得奇怪又庄严。

　　那是一面旗帜，火红似向阳，左上角黄色的图案，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金光。

　　梅子问：妈，那是什么图案？

　　白叶瞧瞧了她，很开心地笑了一下：等绣完你就知道了。

　　梅子只好叹口气：好吧。

　　外婆肯定地说：我看像斧子。

　　白叶笑而不语地继续绣着。过了一会，才神秘地说：秘密。

　　喔。外婆和梅子同时说道。

　　三人异口同声笑了起来。

　　惊蛰是一个节，干支历卯月之起始。卯，仲春之月，卦在震位，万物出乎震，生发之象。杨老师侃侃而谈。

　　教室里十几个孩子，静悄悄听着。

　　杨老师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一年为一岁，一岁十二个月建，每个月建对应一卦，卯月对应六十四卦的雷天大壮，大壮卦的卦象就是天地萌动，阴阳气交始成雷，雷在天上响，火从地下生，惊醒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而卯，意为冒，万物冒地而出，展露生机，正所谓自强者胜。

　　梅子坐在最前排，认真地望着他。

　　开春了，白叶不太忙，杨老师有时候需要去研究所，她便来兼着带私塾的国文课，梅子也就可以随着来了。

　　这时，一个学生举手问道：杨老师，震位是什么？

　　杨老师说：问得好，震卦，属于八纯卦，两个震卦相叠即是六十四卦的震为雷。同学们，重要的不是是什么，而是它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学生们纷纷问道。

　　一声春雷不得了，能惊万虫，能生万物，能醒人心。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雷字。

　　能醒人心？梅子问道。

　　杨老师颔首说道：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当雷震频繁时，人会发生惊惧谨慎，从而反观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学生们纷纷颔首，体现或许听得懂。

　　这时，下课铃声敲响了。杨老师将粉笔放回盒子，说：好了，同学们，下节课再接着讲。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我们要做好准备迎接身心的生长。

　　一个同学喊道：起立，向杨老师礼拜。

　　学生们齐刷刷鞠了三个躬：老师辛苦了。

　　杨老师回礼，向各人微微欠身。各人散了以后，梅子随着杨老师走出教室。

　　他看看明媚的阳光说：梅子，有没有兴趣俯瞰汾阳城。

　　俯瞰是什么。梅子立刻问道。

　　就是站在高处往下看。杨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教堂大厅。梅子欢快地跟在后面。

　　拉尔神父正在默读圣经，见他们要去房顶，便也一起随着上去了。

　　自上次为了躲避日本人跑到钟楼后，这是梅子第二次来这里。

　　钟楼里，有一个极其隐密的侧门，可以去到天台。天台不大，是为了方便修缮设计的。围栏的高度正好到梅子的肩膀。

　　你看，何等辽阔。杨老师叹息道。

　　钟楼高不到两丈，却是城里比力高的修建之一了。

　　梅子向前望去，能看到高崎岖低的衡宇错落排列，中有纵横交织的街道。正值近午，街上一片寂静，间或如黑点的行人穿梭其间。远处，是城门，又远处，是大路，再远处是只能依稀看到轮廓的自然乡村。更远，天与地逐渐相接，一片迷茫。

　　杨老师长长地喊了一声，兴致高昂地说道：长风摧九塞，轻衫过雁门。勾注山色远，桑干水流空。可汗久已没，吾辈道何穷。目送归鸿去，气与岭云横。

　　梅子有些词没有听懂，却感受到了一种气势：杨老师，你在作诗么？叫什么。

　　杨老师眺望着远处，说：无题罢。

　　拉尔神父拍拍手：好一个目送归鸿去，气与岭云横。

　　是什么意思？梅子追问道。

　　杨老师神色舒放：你看，我们山西有雁门关，桑干河，何其雄伟，秀丽。虽然历史离我们已经很远了，但我们不也在缔造历史么。若干年后，后人追念起曾经的苦难，生长和兑变，介时归鸿落影，雁鸣长空，也算英气干云了。哈哈。

　　梅子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却隐约觉得似乎很宽阔，很远，又很雄心壮志。也许她理解的有偏差，但这不影响对于所经历的一切的坚信与笃定。

　　晚上的时候，梅子给母亲背了一遍杨老师的诗。

　　白叶笑道：杨老师写的好，梅子背的好。

　　梅子兴奋地在纸上写下来，拿给母亲看。白叶正笑她许多几何字写错时，只听院子里王大娘的声音响起来：白叶，叶儿。

　　这儿呢。白叶允许着，急遽把红旗收起来。

　　叶儿。王大娘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低声说：有件事，得跟你讲啊。

　　白叶见她神秘兮兮，便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