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旧符新桃（上）

　　梅子静悄悄地审察起四周，有十几小我私家，坐在椅子上祈祷着。她虽然不知道祈祷这个词，甚至多年以后奶奶也仍旧把它称作祈祷。

　　祈祷，是她们那代人对于不能解决的事，所持有的一种简朴信仰。

　　梅子在人群中寻找杨老师，却因不能放眼看遍而取消了这个念头。转头看看母亲，她和千羽都很虔诚的闭着眼睛静默着。于是只好耐心的期待，徐徐地竟然睡着了。

　　梅子。白叶轻唤几声。

　　嗯？模糊间，梅子一个激灵，揉揉眼睛问道。

　　走吧，回家了。白叶温柔地说。

　　梅子向前头瞧瞧，只见千羽，杨老师和金胡子站在前面台子那里正在说话。

　　白叶牵着她的手，步履松快地走出了教堂。

　　妈，千羽在干嘛？梅子忍不住好奇的问。

　　杨老师和神父在跟她聊天。白叶答道。

　　神父是啥？相比于千羽为什么留在教堂，梅子对神父这个未知事物越发感兴趣。

　　神父就是天主教堂流传教义的人。母亲解释道。

　　流传教义？梅子不甚明白。

　　讲一些原理，就像僧人啊羽士啊。白叶说道。

　　就像教姥姥祝由的那个道姑吗？梅子举一反三地问道。

　　噢，白叶想了一下说：类似吧。

　　回抵家，外婆一听见消息，就跑出来喊道：叶儿，这儿呢。宋令郎来了。

　　咦？白叶心里疑惑，宋祖光可是很久没来了。

　　一进屋，宋祖光便一脸笑意地站起身来说：白叶，诶呦，另有梅子咱闺女。

　　白叶赶忙让他坐下：宋令郎，咋想起到我这儿来。

　　宋祖光从桌上一大堆吃喝中，抓起一把糖塞给梅子说：这话说的见外了啊。这不后日就过年，来瞧瞧咱闺女。

　　梅子看看母亲，见她没有阻挡，便兴奋的爬上炕和福生吃了起来。外婆则去灶房准备午饭。

　　宋祖光连忙嘻嘻喊道：咱娘，连我的也做上。

　　白叶斜睨了他一眼，半是打趣半是嗔地说：您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宋祖光哈哈一笑：那是，不看来了谁家。

　　说吧，找我有事？白叶问道。

　　没事儿就不能来？宋祖光故作愠怒，忽而又笑道：我来是亲自谢谢你的手艺，老爷子老娘欢喜的不得了。

　　白叶也随着笑起来：收人钱财，为人做事，分内的。只不外，，，

　　她直瞧着宋祖光说道：恐怕不只为这事儿吧。

　　宋祖光叹口气点颔首：照旧被你看穿了。白叶你咋这么智慧，新基这福气。哪像我那几个蠢货老娘们。

　　白叶打断他：诶，有事说事，别扯不相干的。

　　宋祖光只好收敛嬉笑，正色说道：听说，你在给日本人绣日章旗？

　　白叶一怔，旋即释然道：你每日和他们厮混，还不知道么。

　　宋祖光点颔首：那是，啥不知道。你咋想的我都知道。不外我呀就是想说，小心着点。幺蛾子太多。你知道不？

　　梅子听见幺蛾子，暗自道：那是啥？蛾翅膀？心里想着一会要问母亲。

　　只见宋祖光朝窗外看看，低声说：他们又找到大墓了。这回押来两个专家，据说是王室规格的，这要真是汾阳王墓可大发了。

　　白叶听得心中直打鼓，连忙问道：怪不得。在哪儿？

　　城西，向善村儿。宋祖光脱口道。

　　那，这和绣旗有关？白叶疑惑道。

　　有啊，他们不仅找了咱们专家，还从日本接过两个来。宋祖光突然乐不行支起来：你晓得么，日本专家要用他们的日章旗来镇压。说是还要用血祭旗。

　　白叶失色道：血祭旗？

　　梅子正想问是什么意思，又见宋祖光手卷着喇叭，更低地说道：人都选好了，黑屋子里的七男七女。还要找一个九月九重阳节申时或酉时出生的人。说是过了上元节就要动手。

　　啊。白叶震惊了。心里哆嗦起来，迅速土地了一遍所有亲人挚友的生辰，又问：找到了么？

　　宋祖光摇摇头：哪那么容易，这几日正对户籍呢。

　　怎么没听新基说啊。白叶故作镇静地说。

　　只有局长知道。宋祖光习以为常地说。

　　那你咋知道的？白叶问道。

　　宋祖光长叹一声：我出钱着力找的民工啊，这些天，日夜被圈在那里。周围村民只知道有墓葬，此外一无所知。我这也是誓死效忠才让自由出进的。

　　白叶闻言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不怕被发现？

　　这话说的，你是谁啊。咱自己人。宋祖光一脸自得，看向梅子说：特别是咱闺女，那可得金贵。

　　梅子冲他一笑，做个鬼脸。

　　白叶瞅了他一眼，海不扬波地说：啥事也油腔滑调。心里却紧急土地算如何应对。

　　一时间屋里不再说话，片刻后，外婆叫道：用饭嘞！

　　白叶应一声，说道：宋令郎，我们手端一碗，走吧调和谐去。

　　宋祖光乐颠颠地随着出去了，嘴里说道：就喜欢这么一口儿。

　　直到黄昏，宋祖光才磨磨蹭蹭走了。其实白叶早已按耐不住，却又不能露作声色，一下午心不在焉地陪他聊着天。好不容易走了，这才松口气，焦急起来。

　　外婆关好院儿门，回来说：这纨绔令郎，真是的。

　　纨绔是啥？梅子问道。

　　就是好逸恶劳。外婆说。

　　那幺蛾子是啥？血祭旗是啥？梅子终于可以一口气问出来。

　　幺蛾子？这我知道，就是离奇事，奇怪事。外婆回道：血祭旗？难道是杀人？！她说着自己唬了自己一跳。

　　白叶，坐下又站起来，唉声默语。

　　梅子说：真的吗？为什么要杀人。

　　白叶听她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才开口说：这是野蛮的做法。只有没有开化的人才会这样做。

　　梅子不懂地看向母亲，却见她眉毛拧着，不知在想什么，便没有再吱声。

　　春节，是中国人一年最红火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揭了旧符换成新桃。

　　梅子一大早便出门了。她奉母亲的命去请杨老师。一路上，店肆都关着，人也不多，但梅子的兴趣却在各家门口红彤彤的对联。

　　喜气盈门除旧岁，福禄延绵荫子孙。春暖花开。

　　她一家挨一家的念着：旧河山今春换气象，新日月昨岁已成装。紫气东来。

　　念了两三家，梅子甚是兴奋，因为险些每个字都认得。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教堂，迎面碰上了杨老师。

　　梅子。杨老师喜洋洋地喊着她。

　　杨老师，我妈请你去家里用饭。梅子红扑扑的脸，趁着阳光正好。

　　杨老师点颔首：太谢谢了。我正要上街买些工具呢。

　　街上都关着门儿呢。梅子说道。

　　是吗？噢，对，瞧我这反映，大过年的，都休息了。杨老师一拍脑门道。

　　二人一起上了街。梅子心里正想着要问那天的问题，却听杨老师说道：梅子，你瞧，这幅对联有意思。

　　梅子循声一看，念起来：年关惆怅年年过，日子且新日日新。光照山河。

　　知道什么意思么？杨老师问道。

　　就是日子欠好过。梅子扬头回覆道。

　　杨老师点颔首：是啊，你看这满街的对联，都盼着过好日子呢。

　　那什么是好日子。

　　好日子啊，就是能吃饱穿暖，心里舒坦，不用担惊受怕。杨老师望着前方，慢慢的说。

　　梅子顺着他看去，天边，太阳正躲在薄云后面，隐隐露着殷红的光。

　　汾阳的年节，通常会在香气扑鼻的腐乳糟肉，酥肉，酱梅肉，炉煿肉，熬菜中开启，那个年代，日子过得太苦，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气吃到这些美味。这也是有钱人家，穷人家能做碗腐乳糟肉就美得赛神仙了。

　　与往年差异，梅子家今年除了腐乳糟肉，多了道酱梅肉。

　　糟肉，梅肉。梅子口水直流，眼巴巴等着母亲喊开饭。

　　白叶将上屋的炕桌并下来，各人围坐一圈，王新基一边斟酒，一边招呼着杨老师：今年啊，托政府的福，给家里开开荤，咱也能喝两口。

　　梅子眼珠一转：秋天时还吃过鱼呢。

　　各人笑了起来。白叶敲了她一脑袋：鱼可不是轻易吃的。

　　是宋令郎来才吃么？梅子躲开母亲的手指。

　　说对了，他不来，还真吃不得。母亲笑道。

　　梅子奇怪地嘟囔了一句。

　　好了，快吃吧。王新基掰出半个馒头，夹了一块薄得透明的白肉片，沾了点红色的汤汁，说：喏，尝尝。

　　闻着咸香，梅子咬了一大口，绵糯的肉和柔韧的面混淆成软嫩又耐嚼的无上滋味，在口腔里不停发酵。她陶醉在这种享受中，小心翼翼地咀嚼着每一口。此时大人们说什么，已经不体贴了。

　　直到杨老师问了声：怎么样？

　　好吃！梅子即时应道。

　　哈哈。大人们被逗笑了。梅子这才反映过来杨老师不是跟她说，不禁脸红脖子粗。

　　王新基点颔首：正在积极想措施。

　　杨老师举起一杯酒敬向白叶：第一杯酒，我代表，敬白叶。

　　他说代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代表什么？梅子实时捕捉到这个漏洞，问道。

　　白叶刮她一鼻子：鬼女子，代表学堂。

　　杨老师连连颔首：对，白叶辛苦啊，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白叶有些欠美意思，故意打趣道，：这话见外了，似乎我不是学堂的。

　　杨老师急遽摆手：必须是，必须是。

　　外婆心里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不能点破。于是也逗乐子：咋滴，你这小子，我就不算了？

　　杨老师立时又斟满一杯：咋不算。算。老婆子第一个算。

　　酒还未沾唇，就听院门被扣响。白叶下炕一瞧奇怪地说：她们来干嘛？

　　谁？王新基问道。

　　千羽，白叶来不及说完，便出屋相迎去了。

　　王新基和杨老师对望一眼，没有说话。外婆却突然朝炕里头一躺，叫喊起来：诶呦，哎呦，大过年的，咋肚子疼，许是今年的饭欠好吃，神仙们不乐意了。

　　杨老师立刻会意，已往一手搭着她的脉门，一手搭着额头。

　　这时，白叶挑帘让进两小我私家来，梅子一看，正是川烟夫人和千羽。

　　川烟夫人一瞧这阵势，很是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