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履薄冰（上）

　　白叶摇摇头说：娘，以后要注意。不早了，快睡吧。我也收拾收拾睡。

　　外婆嘟囔着躺了下来。

　　月色清亮，院儿里树影婆娑，斑驳地投影在地面，天地一片朦胧，如同羞涩的少女披上薄纱。

　　梅子一向很斗胆，晚上起夜都是自己出院子来上茅厕。往回走路过灶房时，突然听到里面有消息。

　　泰半夜，难道有老鼠么？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虽然胆子大，却也究竟是黑夜，心里战战兢兢，想一撒腿跑回屋，可是好奇心阴差阳错地拐了脚步。她贴着灶房门往里瞧，黑乎乎一片。

　　嗨，啥也没有，自己吓自己。梅子松了口气，正要走开，不知什么工具又响了一下。她马上屏息凝神，那声音似乎是灶台下面传来的，像土的摩擦又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回音。

　　梅子一下想到神仙老虎狗，当下汗毛倒竖，低呼一声飞也似的冲回屋，两脚将鞋一甩便溜进被窝蒙上了头。脑中一片空白，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很久，慢慢地才平息下来。

　　良久良久，梅子被福生咯咯地笑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天色大亮，福生并没有醒，看起来正做着梦呢。外婆早已起床。她赶忙穿好衣服出了院儿，灶房门开着，传来母亲和外婆的说话声。

　　梅子凑已往，立在门口望着她们忙活，好一阵，母亲才发现她。

　　梅子醒了？干嘛呢站那里。来准备用饭了。白叶招呼着她。

　　梅子慢慢地走进去，欲言又止。

　　外婆瞄了她一眼：咋了？生病了？焉了吧唧的。

　　梅子摇摇头。外婆用一个小碗盛了些糊糊：今儿十五，舀点饭菜祭祖。说着便跑去下屋。

　　梅子看着她进了屋，才悄声问：妈，我昨晚听到灶台下面有消息。

　　白叶嘿嘿几声：呦，没吓着你？

　　谁说没有，吓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梅子说，此时的她已经不怕了，因为有母亲在，又是明白昼。

　　白叶说：许是神仙老虎狗打架了吧。

　　真得？梅子瞪大眼睛问。

　　是啊，不信你看门神，昨晚顾着劝架，都没睡醒呢。白叶努努嘴，一本正经的说。

　　梅子转头一看，门上的钟馗像微微泛着黄，怒目而视的眼睛似乎真有些累，看样子随时都要闭上。

　　妈，那谁打赢了。梅子信了母亲的话。

　　虽然是神仙，他把老虎驯服，把狗赶出去了。白叶继续讲着故事。

　　梅子嗯了声：那他们还在下面吗？

　　白叶手脚利落的收拾着，说：在，累了，都睡着了。去喊你大起来用饭。

　　梅子立时兴奋起来，一边跑一边说：我大在呢？

　　王新基看起来没睡醒，迷糊地喝了碗糊糊又打瞌睡。

　　梅子好几天没见着父亲，现在缠着他说话：大，你不上班了么？

　　王新基点颔首：今天放假一天。

　　说着便歪头睡着了。梅子叹了口气，在旁边瞅着他。

　　没多时，就听有人敲门。接着又听那人进了院子说：太太，头儿呢？哎呦，快点吧，又失事了。

　　啥事啊，难得歇一天。白叶说。

　　那墓子知道吧，日本人这几日得了闲，硬逼着杨先生打开墓门，结果发现里面空荡荡，连棺材都没了。这不紧急荟萃要搜查呢。那人连珠带炮地说了一大通。

　　你等着，我给你叫去。白叶说话间回了来，推醒王新基：快，墓子失事了。

　　王新基正睡的香呢，一听失事了，骤然惊醒：啥失事了。

　　白叶给他递过衣服来：墓子。

　　啊？王新基迅速地穿好衣服，脸都没洗便和那人走了。

　　妈，你不是说宁静了么？梅子帮着叠起来被褥。

　　白叶没有说话，一脸的忧心。

　　半上午时，杨老师来了一趟，正进院门便被原子截住，又是鞠躬又是礼物谢了半天。他没有推辞，便拿着礼物进来上屋。

　　梅子，快看，是好吃的呢。杨老师将礼物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是些糖果和点心。

　　送梅子吃吧。杨老师浅笑着说。

　　梅子兴奋坏了。挑起一颗糖剥了糖纸便塞进福生嘴里。

　　我们梅子学会分享了。杨老师抱起福生来，福生欢喜地咿咿呀呀起来，嘴里的糖噗一下掉出了。梅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又给塞回去。福生这次学乖了，捂住嘴不再说话。

　　杨老师放下福生又问：你妈呢？

　　下屋了吧，不知道啊。梅子数着糖块，漫不经心的回覆。

　　杨老师便去了下屋，好一会儿，才走了。

　　这几日，天很冷，快要冬至了。全年最阴寒的时候，却也挡不住川烟夫人急切的脚步。

　　是的，黄昏时她来了。下屋的里间也有炕，门道里已经冷的待不住，外婆早就收拾出来，平日里就在这儿做些事情。

　　现在，川烟夫人坐在炕边上，拿条纪录着。

　　梅子梦幻般地听杨老师说道：夫人，您这问题挺有意思。我们中国有时来运转的说法。当一件事糟糕到极点，即是转折的时候。

　　川烟夫人问：那么，为何是天地否，而不是风和水，山和火。

　　杨老师不徐不疾地说：你看啊，天行健，是动的，高昂向上的，阵势坤，是静的，不动包容的。天往上，地不动。阴阳相互不能交合，万物便不能生长。所以，

　　所以便一片死寂。川烟夫人抢答到。

　　杨老师点颔首：你们很信奉阳明心学。应该对这个原理不陌生。

　　阳明心学，不是讲修行么？怎么和天地否联系起来的。川烟夫人疑惑道。

　　人生天地间，知行合一才气成事。如同阴阳相交，倘若只有阳则太过于亢进，只有阴又太过于低迷。知道不去做如同阴，做而不思考如同阳。

　　杨老师一口气说了许多：任何一个极端都市是问题的泉源。

　　川烟夫人入迷地思考着。梅子重复想着杨老师的话，对于九岁的她来说这些原理甚是费解。

　　那么，能否占卜。川烟夫人突然问。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铜钱。一溜摆在了炕桌上。

　　杨老师看已往，一色儿的乾隆通宝，铜色黄澄古朴，是真货。

　　于是他笑了笑说：这个，我不精通。

　　川烟夫人将铜钱拢在手里，呈了已往，意味深长地说：杨老师自谦了，我知道您是深藏不露。

　　杨老师无奈地一笑：夫人这么说，那我勉为其难吧，禁绝可不能怪罪。不知夫人有何心事。

　　川烟夫人虔诚地说：家道。

　　杨老师点颔首：那么请您专心诚意掷卦吧。

　　川烟夫人将手合起来放在额头上静默片刻，然后摇了几下，向桌子上一洒。

　　梅子抢眼一看：三个字，三个花纹歪歪扭扭的排成一溜。

　　杨老师打眼一瞧，叹了口气：说什么来什么。

　　川烟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又去拢钱准备再打。

　　杨老师制止道：一占则可，再占则毁。

　　川烟夫人心有不甘地说：不，怎么会这样？

　　杨老师摇摇头：夫人勿急。天地否也非欠好。

　　川烟夫人闻言，质疑道：此话怎讲。

　　杨老师徐徐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夫人忘了时来运转。

　　愿闻其详。川烟夫人颔首道。

　　梅子在纸上画出了铜钱的样子，繁体字笔画多欠好写，便将乾隆通宝四个字画成了圈圈。

　　杨老师没有立即说话，伫立片刻后重新坐下来，在纸上画了几条很奇怪的线条。有的像一，有的一则从中中断开。

　　梅子好奇极了，脱口问道：这是啥？

　　是爻。杨老师说：像一的叫阳爻，中中断开的是阴爻。阳爻代表天，阴爻代表地。天地否就是上面三个阳爻，下面三个阴爻。

　　他一边说，一边思考着怎样用最浅显的方式讲出来。

　　川烟夫人一字一句记着。梅子朝她看了看，纸上的字有几个像中国字，有几个像符号。心想或许就是日本字吧。

　　奶，杨老师到底是什么人，啥都懂。隔着时空，北邪不禁发生了憧憬。

　　他啊，学问深着呢，可惜我没学到。奶奶惋惜又遗憾地说。

　　川烟夫人对于这次卜卦很不开心，虽然杨老师解释了一番，仍然难掩失落。说明日还要再卜。

　　梅子不知为何，莫名的兴奋。她叽叽喳喳地和母亲说着：

　　妈，杨老师讲的可好呢。把川烟夫人说的很是佩服。

　　是嘛？说说看。白叶手下不停的绣着，白色的旗已经赶出了一多数。

　　梅子将它们叠好摞起来，整齐地摆放在肩负中。

　　杨老师说，人们认为否是欠好的，坏的，但是正因为坏才有重生的可能。梅子慢慢地说：他说下面的三条阴，阴，阴什么？

　　阴爻。白叶增补道。

　　对，阴爻，从外貌看是静止闭塞的，不通的，可是所有的能量都包罗在里头。就像孩子在妈妈肚里一样。梅子影象力惊人，一字不漏地重复。

　　白叶仔细听着。她又说：妈，什么是地火。

　　地火就是你适才说的能量。白叶回道。

　　梅子豁然明了：噢，杨老师说地火其实每时每刻都在蓄积，准备燃烧，只是我们看不到。

　　白叶若有所思地打断她：川烟夫人听到这些没有说什么吗？

　　梅子想了想说：她说应该怎么转变。

　　那杨老师怎么说的？白叶第一次好奇起来。

　　他说，否卦上九是倾否，预示先否后喜，即将变好。不外应该未雨绸缪，蓄势待发。还说这是天道，人为意志转移不了，而且易经原来就是阴阳变化的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