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昏寒烟（下）

　　梅子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炕上。福生在旁边睡得很香，窗外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丝声响也没有。

　　肚子咕噜噜直叫，梅子悄悄的起身下了炕，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掀开门帘一看，门道里没人，门却开着。

　　奇怪，外婆也不在？梅子自言自语地慢慢往出走，刚探头出门道，就看见供神堂那屋，亮着灯。

　　她立时松了口气，赶忙跑已往。门开着，外婆，母亲，另有王大娘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外婆第一个看到梅子，招招手让她进去。

　　白叶听见后连忙往灶房走：梅子醒了，饿了吧。等着，妈给你拿吃的去。

　　梅子点颔首，站到外婆旁边。只听王大娘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外婆颔首：那成，没问题。

　　梅子脱口便问：啥说定了。

　　王大娘哎呦一声：鬼女子敢情睡醒了。

　　白叶端着饭进了来，梅子闻到缕缕米香，一看是碗玉米糊糊和两个红面摊饼子。于是，接过来就往嘴里送。

　　王大娘打趣着说：呦，逛舞会不管饭啊。看把孩子饿的。

　　梅子含着一口饼，顾不上说话，只卜楞卜楞摇着头。

　　各人笑了起来。外婆拍拍她说：慢着点。

　　梅子咽了一大口糊糊，才说：外婆，你还没说定了啥呢。

　　白叶嗔睨一眼，说：啥时候也不忘操闲心。

　　王大娘笑咪咪地故意逗她：定了把你嫁出去。明儿就过来接你过门呢。啊？梅子刚咬着口饼，瞬间被吓一跳，竟囫囵咽了下去，噎得直呛咳。外婆急遽帮她拍背：别吓我女子，早着呢，我女子可要找个好人家。

　　王大娘原来想逗逗她，结果呛着她了，有些过意不去，急遽说：你瞧大娘这不长眼，逗你的，别急啊，慢慢吃。

　　白叶笑了笑说：没事，一会就好了。

　　王大娘松了口气，说：我们啊适才说明天要去城隍庙进香呢。你去不去梅子。

　　梅子连喝好几口粥，拍拍胸脯，使劲咽了一口，才舒缓过来说：去，妈我要去。

　　白叶嗯了声：去吧，不外去了不能乱跑。

　　梅子点颔首。

　　王大娘看了看外面，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明一早来叫你们。你们也别出来了，我顺带关院门。说着便转身走了。

　　白叶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出去带好院门，才折回来。

　　梅子已经吃饱了，想起下午舞会的事，便问：妈，舞会上讲话的是日本人吧。他卖的工具为啥人们不愿意买，我看着挺悦目呢。

　　白叶一戳她的额头：就知道你问题多。那人啊，就是川烟夫人的丈夫。

　　噢。梅子心里开始对号入座，川烟夫人和川烟，嗯，还挺像一对。比原子悦目多了。

　　川烟啊，真是赖皮。白叶轻声地说：他啊，把宋老爷送给他的紫檀观音又拿出来卖，宋老爷欠好再买回去，只好买了飞马。心里气坏了。

　　为啥欠好再买回去？梅子不明白。

　　白叶应答：好比你送外婆一样工具，外婆反过来又卖给你，你乐意不？梅子想了想，说：似乎不乐意。

　　外婆噗嗤一笑：还似乎。那肯定不乐意。

　　白叶接着说：所以只好卖给郭少爷，郭少爷看出问题来了，不乐意买，结果被拉到后台揍了一顿。郭老爷急得，拿了好几千银元才了事。工具也不敢拿走。

　　外婆一翻眼：那岂不是强卖空货，里外赚么。

　　白叶点颔首：可不是么，看到我绣的那衣服，快吓死了。以为他要强卖给咱们。

　　外婆叹口气：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如今君是没有，可来了个小日本。往后啊，他们的活别接了。

　　白叶摇摇头：不接也不成，总是小心吧。

　　外婆唉声叹气：怎么就招惹他们了呀。

　　白叶随着叹了口气：没措施，新基干的活计就是这个啊。娘，你也是，他们再来瞧事可得小心。

　　外婆使劲点颔首。

　　梅子听明白了一泰半，悄声又问：妈，他们不是还给了你小金鱼么。

　　白叶摸了摸她油亮的头发：好拿欠好花。且难着呢。梅子，见了他们说话注意着些。

　　梅子默默颔首，突然问：妈，日本人到底是好人照旧坏人。

　　白叶想了想：就像昨晚那样，就不是好人。

　　那什么样就是好人。梅子谁问着。

　　不管哪里人，都有好人和坏人，你看帮川烟的那个汉奸头，虽然是中国人，可他资助干坏事，就不是好人。白叶又叹了口气说。

　　梅子回忆着：就是那个黑褂子？他就是那天去肉掌柜家带狗的人。

　　白叶喔了声。又说：梅子，你还小，有些事很庞大。好人里面会有坏人，坏人里面也会有好人。要害要看他做了什么，为什么做。

　　梅子似懂非懂，想到了宋先生：那送银镜子的呢。

　　你说宋少爷啊，暂时还不能定论，要看他干什么。白叶说。

　　外婆问：哪个宋少爷。

　　白叶说：宋家令郎，私塾读过几天书，厥后去日本留学。昨天碰到后，说要一起去看杨老师。

　　外婆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只好作罢。

　　白叶站起来准备回屋：如今这年月不太平，咱们都得箍着嘴勒紧腰。

　　外婆连声赞同：是了是了。唉，风水不由人，全凭一念头。

　　梅子重复嘀咕着：风水不由人？全凭一念头。

　　啥意思外婆。她实在想不不明白，突然高声说。

　　甚啥意思？外婆被惊了一下。

　　风水不由人，啥意思？梅子紧追不舍地问。

　　风水嘛，风，水，嗨，我也不知道。外婆卡了壳，自己哑然失笑地说。

　　梅子撅撅嘴：等我问杨老师，他肯定知道。

　　所以，厥后你就睡着了？听完舞会的回忆，北邪有些意犹未尽地问。

　　奶奶打了个哈欠说：可不是嘛。其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那个川烟真够坏的，他搜刮那么多钱干嘛呢？北邪问。

　　奶奶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外厥后听我大说，他们用种种名目刮钱，把城里财主们刮惨了。嗯，另有随处挖墓搜罗骨董。

　　挖墓？北邪又来了兴致：挖出过啥来？

　　多的很，水缸这么大一瓮金元宝都有呢。奶奶被北邪这么一问，居然也不瞌睡了，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比划巨细的手上，似乎也漾出了满缸的金子。

　　啊，那发大财了。北邪有些惊异，要知道北方的洪流瓮，纵然是最小的，也有一米四五高，直径都在七十，八十厘米左右。那么大一瓮金元宝，岂不价值千金。

　　奶奶比划了一阵，突然说：我大说，刚挖出来的时候，金灿灿一瓮，挖的人就要去抢，谁知道刚碰到，那金元宝就酿成绿油油一缸水，吓得他们拔腿就跑。

　　怎么成了灵异事件？北邪兴致渐浓。

　　谁知奶奶竟撂下不讲了，说起了此外事。

　　旧时，城隍庙是一座城最热闹的地方，日日香火不停。城隍老爷，城隍娘娘灵验无比，每一座城隍庙都有无数传说，汾阳城的自然也不例外。

　　黎民口耳相传种种版本的神迹，梅子已经在外婆嘴里听过许多了，

　　她望着城隍老爷似笑非笑的脸，心里演着神仙老虎狗打架的场景，一忽而神仙赢了，一忽而老虎赢了，一忽而神仙老虎联合起来打狗，忙的不亦乐乎。

　　梅子，梅子，愣啥神？外婆拽拽她：快走了。

　　梅子这才看到母亲已经上完香，抱着福生和王大娘走了。

　　祖孙二人出了殿门，庙院里热闹极了。摆摊算命的，卖八卦镜的，卖红头绳的，卖各色祥瑞物的，吆喝此起彼伏，人们三五成群地围聚在摊位前。

　　母亲正陪王大娘在一个测字摊子前坐着。

　　梅子和外婆走已往看时，带墨镜的先生正对王大娘说：你家啊，钱财流油，可就是一条，发不了财。

　　王大娘奇怪地问：你都说流油了，怎么还不发不了财。

　　墨镜先生嘿嘿一声：我问你，你家做什么的？

　　王大娘脆生生地回应：榨油糕啊。

　　这不就是流油么？墨镜先生随即接口。

　　王大娘噢了一声，反映过来：也是。这年月，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诶？这小女人有福气。来来来，让我瞧瞧。墨镜先生突然对梅子

　　招招手。

　　梅子转头看了外婆一眼，外婆点颔首，说：可我没钱呀。

　　墨镜先生摆摆手：谁说要你钱了。有缘众生，免费结缘。

　　外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敢情你不瞎啊。

　　墨镜先生切了一声：谁说算命就要瞎。来来来，小女人我瞧瞧。

　　梅子近前去，墨镜先生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肩膀：嗯，这女人有福气。天生享福命，只不外，，

　　不外啥？外婆有些挑衅地问。

　　只不外嘛，会有些妨害，不外没关系，有朱紫相助，能平安渡过。再加上这女人勤谨，未来不错的。墨镜先生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随手写了一张符，很小心地折起来递给梅子，说：

　　小女子，这符回去没人了再打开，记着啊。有人看到就不灵验了。

　　接着，他又画了一张，递给王大娘也是嘱咐没人再打开。

　　外婆撇撇嘴，嘟囔一句：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谁料却被墨镜先生听着了，抬头对她摇一摇手指头，说：小心，祸发齿牙。

　　外婆笑着说：要不我给你看看？

　　梅子对那福气，妨害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这张符画着啥，为何非要没人了才气看。

　　她心里神仙老虎狗的交战了好一会，最后老虎打胜了，于是躲在外婆身后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啊。梅子惊了一下，不放心得又看一遍，没错，绝不是外婆画的那种。这符和上次母亲烧了的相似得很。她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一边偷看着墨镜先生，他还在和外婆打嘴仗，一边使劲把符攥在手中。

　　现在告诉母亲呢照旧回去再说，梅子心里颇为纠结。最终她想到上次，母亲很紧张的说再有纸条之类的，必须先告诉她，而且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这里人那么多，万一自己看错了，或者有什么坏人恐怕不太好。

　　北邪听奶奶这么说，心里很是佩服墨镜先生的胆略和奶奶的细心：奶奶那会儿才九岁，虽然还不太明白危险的真实寄义，但一定是隐隐知道那种感受，一定是有人黑暗视察已久，知道她心细胆大又谨慎。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将这种秘密的工具交给她通报。

　　奶奶打断了北邪的思绪，又说起来。

　　她碰了碰母亲，悄悄说：娘，咱回吧。

　　白叶正看着外婆和墨镜先生斗嘴，听梅子这么一说，才觉察福生枕在肩头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于是赶忙对外婆说：娘，福生睡着了。咱回吧。

　　外婆一瞅，正好顺着台阶下，便对墨镜先生说：真是，孩子睡着了。得了，墨镜儿，今儿不跟你说了。

　　墨镜先生不以为然地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我本是江湖一铃医，只因你有缘来解疑，随施舍渡众生皆罪，少不得要面授机宜。

　　白叶听他唱起来，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梅子只觉得这墨镜先生神秘之极，甚至有些可怕，又是纸条又是唱曲的。巴不得赶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