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半。
马余援躺在床上，身子疲倦的要死，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处在一种昏沉的亢奋中，刚刚所见的那一幕在不停的萦绕。
鬼……
既然有鬼，那这世上是不是也有神，也有仙，有佛？
那老僧人明显是个修士，那我……
心间一阵难耐，马余援忍不住翻了一下身。
但就在这时——
忽的，脑袋里，那鬼扭过了头来。白惨惨的一张脸，木讷，不带一丝的情感……刹那间，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千般思忖，万种遐想，一下子烟消云散。
廊外的烛火彻夜不灭，随夜风摇曳，劈面的那堵墙壁便也随着忽明忽暗。
恍模糊惚……
……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行际，深不行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
山阴县衙署后衙的厢房之中，马余援正襟危坐，《论语》被扔在一边，他手捧着一卷《淮南子》，一面低念诵，一面微微蹙眉。
“……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蜺不出，贼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咳！”
突然一声轻咳。马余援一惊，从陶醉中拔了出来，身前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道影子，他赶忙站起，转头，身后一步之外，马严正静静的站着，峨冠博带，面色严谨。
“父亲。”
马余援行礼。
马严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马余援。
蓦地间，气氛变的压抑。
“父亲，孩儿……”
缄默沉静中，马余援嘴唇动了动，他看着马严憔悴了许多的面色，鬓角加多的鹤发，终于照旧又一躬身。
“孩儿有错。”
又一阵缄默沉静。
“何错？”
马严终于开口了，没有想象中的气机松弛，他声音平和又慈祥。
“孩儿……”
“你没有错，那样的神奇，谁又不会意生憧憬呢，为父当年也和你现在一样，不，”马严居然笑了一下，“你比为父其时强多了，至少你忍住了没有主动找我开口询问。”
马余援默然。
“这样，后日为父会去济宁寺进香，你与我同去吧，”马严道。
“济宁寺？观海大师……”
“观海大师即是济宁寺方丈，待到进香后，我会领你参见大师，”马严道，说着，他看了眼马余援身后的桌面，“为你年老守灵这许久，也着实是辛苦了，这两日就许你放松，你若是想看《淮南子》，那便看吧，我估摸着《论语》你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了，为父另有公务。”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抚了抚马余援的脑袋。
“吱呀。”
房门打开，马严转身离去。
马余援的目光随着看。
门外雨丝细细无声，是清明的时令。
此时，距离马余援兄长过世已一月有余了，马余援也是在三日前清明那天结束为兄守灵，回山阴衙署的。
……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会稽钱塘县境内，挨着钱塘湖，有一座小庙，确实只是小庙，占地七八亩，院落两三进，一个方丈，带着二三十个沙弥。
但这座庙的香火却好的惊人。
除了当地的富户之外，会稽七大世家也常有子弟前来进香。
济宁寺。
大殿之中，佛祖金身闪光，马严手捧着三根指头粗的线香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了佛祖身前的香炉里。
这边云烟缭绕。
那边，两名小厮在知客的领导下，抬着一口厚重的箱子入了偏殿。
箱子打开。
一片银光璀璨。
“马县尊，家师有请。”
见马严进香完毕，站在殿角的首座迎了上来，伸手客气的指引。
转过一进院落，首座停下了脚步。
“马县尊，师尊正在禅房参禅，小僧另有寺中事物要打理，您自去便可。”
“有劳首座。”
马严点颔首，面上无丝毫心情。
……
禅房里，老僧入定。
九环锡杖竖在了一边。
“观海大师。”
马严恭谨开口，领着马余援行了一礼。
“又是五百两的香油供奉，马县尊一片拳拳赤子之心佛祖必能感应到。”蒲团上的老僧睁开了眼睛，看着马严他嘴角绽出了笑意，眼神却随着又一转，看向了马余援，“今日，小郎君也来了。”
“大师。”
马余援又行了一礼。
观海僧人略点了下头。
“小郎君你观我这袈裟如何？”
观海开口。
“大师这袈裟自然空门至宝。”
马余援道。
“若是旁人这般说来，老僧全当是奉承，但小郎君么，当日初见之时，小郎君便盯着老僧的袈裟看了许久，想必是当日就看出了眉目，”
观海面上显出一丝笑意。
“确实老僧修为不精，否则也不会于这凡俗打滚了，平日里做法，有赖此件袈裟，老僧只需泯灭一成法力便能收获三成成效，这许多年能看出这袈裟特殊的只寥寥几人。”
“马县令。”
观海看向马严。
“小郎君是个有慧根的，说禁绝还真有那么几分可能，入得修途。”
“还望大师见教。”
马严又是一礼。
马余援微低着头，嘴角抽了下，他其时只以为老僧人是骗子，袈裟是内有乾坤，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却不想竟另有了这番误会。
“说什么见教，马县尊是花了钱的，老僧自然该有所支付。”
观海僧人却又是一笑，他起身走向了正前方供奉的一具佛龛，打开，内里却没有佛像，三五个白玉玉简胡乱的放着，他取出一个，又将佛龛关上。
“这工具，十几年前马县尊也来求取过，就不用老僧再多言了吧，小郎君，回去养好精神，若一日内有所得，那即是有所得，若无所得，那便也是无所得。”
观海僧人将玉简递给了马严。
“谢过法师。”
马严双手接过。
“小郎君，求仁得仁，往下老僧便帮不上忙了，机缘与否全在小我私家，”观海僧人的目光从马余援转向马严，“马县尊，老僧这便要参禅，就不远送了。”
“打扰大师了。”
马严又是一礼，领着马余援出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