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就像是大雨把世间一切蒙尘冲洗了一遍，再回归以往，焕然一新，很美妙。
离阳朝会始为万头攒动，终于二人之决，不外七八日。精彩绝伦的对局约莫连续了两柱香之时，一场十年一行的离阳朝会由淮易夺魁收官。淮易纵然作为一名外来人，却以陈图南门生的身份取代着离阳作决夺魁，无伤风雅。
确切的，蟒河流域在荆州之上，亦然算是中土人间的地界，虽不受中土管制，蟒民从古至今的名声都较为偏好，因此中土人从未对蟒民抱有过任何偏见。
淮易夺魁，少有众望所归，有人意料之中。在南州主李秋芸把流云百雀交到淮易手中，一声高呵之后，离阳朝会彻底终程。
朝会终局预示着天空之城的开始，一切预备着，预备在明日晨时。
离阳，在这一日平静了下来。
陈抟和程儒森交接了一些话。在黄昏饭后之余，他领着淮易散步在走马大街上。
门路平坦宽广，灯火通明，稀疏行人，亦有吆喝声不停，略显嘈杂之声却无法影响到这对师徒的对话。
淮易把流云百雀递给了陈抟，陈抟接过，推测着这块质地温润的玉佩，回忆道：“这块玉佩，曾是陈铭丰当年前往朝歌拜师时，所深爱的女子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十年回行，已然物是人非，女子终究是没能等到他，在他回到离阳的前夕病逝合眼。哪怕是再多撑一天也好。陈铭丰撕心裂肺，心生执念，练气几百年，终究破不开极境。”
淮易哀其不幸道：“可惜。”
陈抟收起了玉佩，“没有什么可惜不行惜的吧，生老病死是常态，只能说命欠好。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或许无法理解情之一字，但在大多数人眼中，恋爱是除却亲情后，人间最为寻常且至深真切的感受，避之不及的情感。”
淮易摇头道：“横竖我是没有这种感受。”
陈抟挤眉弄眼，打趣道：“你难道不喜欢那王家女子？”
淮易既不避忌，也不放在心上，而是正直的摇头，说道：“在前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族里的大明长老家有一个女人叫何舒，我爹说我和她定着娃娃亲，让我去瞧瞧那个未过门的媳妇，也到年纪了，该要张罗张罗亲事了。那个女人我是认得的，生得是悦目，就是不练武，不练武咋成，所以我不喜欢她。”
陈抟屈眉逗笑，不练武就不喜欢？这是什么原理？他问道：“厥后呢？”
淮易说道：“我不喜欢她，自然差异意亲事。可迫于族中和我爹的压力，那场亲事照旧如期在去年立冬的一天举行了。我们蟒河有一个规则，叫做铁面盖头，说的是大婚大喜之日，女子要盖头，男儿要遮面。正因为如此，我就找了个身形与我相仿的好兄弟假扮成我，我那好兄弟也稀罕那女人，他乐意，我更乐意，然后在婚日前夕，我跑了。”
陈抟哈哈大笑，原来他这徒弟另有这档子旧事，真是惹人线人的稀奇。
淮易接着说道：“早年间听我爹说过我家在南边有亲朋，我想也没想，顺着蟒河朝南走，不知走过几多条分流，最终走到了这离阳大河，遇见了程儒森，走到了泸沽，又遇见了师父。”
陈抟憋笑打趣道：“说不定你现在回家去都能见着你满月的小侄儿了，哈哈哈。”
淮易义正言辞道：“那我倒是兴奋。”
陈抟笑道：“你肯定兴奋，待你从天空之城回去，你那侄儿都能围着你转悠了。”
淮易没在接话。
二人向前走了片刻，淮易才问道：“师父，我们去了天空之城后，您有何计划？”
陈抟心中早有定见，计划道：“交接好离阳的事情，我便先去一趟雒阳，再去东阳，辗转朝歌，至锦州。尔后再看吧，趁着有时间，说不定去那飘渺的西方世界看看，或是去极北之地走走。”
淮易恳请道：“如果师父离开东阳的时候时间丰裕的话，替门生走一趟蟒河吧。我家无有兄弟姊妹，我娘死的早，我也走了，就剩着我爹一个孤家老人，也不晓得我气着他没有，师父路过的话，恳请替门生看看我家爹。”
陈抟颔首道：“小事。”
陈抟交接道：“此行天空之城，不行深入天宫要地；如若遇见困难，不行莽鲁；无时无刻，都要做到求全保身。”
淮易正色致意，面对这个相识一年的师傅，在他心中，是和家里的那个爹是一样的。
……
离阳城里一座不起眼的客栈的一间客房里，这一夜王城没有再去寻那烟花之景，而是和自家爷爷以及兄妹围桌而坐。
老人王云庆说道：“城儿，咱们梁城王氏百数族亲，百年间分支源流数十支，咱们家没落的这一支因为有你得以死灰复燃，获得老祖传承，更是让我们跻身头支，不再看他们的脸色。可我们仍然是同支源流的王氏，咱们大气一些，不闻他们曾经的冷眼，把王氏继续起来。”
王林年纪小，自然不明这些往事，而王城和王素却是深有体会。因为王氏尚武，王城兄妹的父亲是个文弱书生，因为此事，他们兄妹二人在儿时受到同氏同辈的冷眼讥笑数不胜数，不言而喻。在十五岁的王城跻身刀流三境巅峰，其天资卓越，豁达漂亮，心里能容人，处事随和，受得王氏老祖怀瑾的青睐，亲传百岁千秋，从而这一切得以改官。
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王城并未放在心上，“爷爷您且放心，孙儿知轻重。”
老人称心满意，不知得这王城孙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人嘱咐又展望道：“城儿，此去天空之城，随处小心。待你凯旋而归，成为咱们梁城王氏第二个仙人，光宗耀祖！”
王城然笑着颔首。
半夜，王城和王素在客房外的廊庑倚靠着栏杆，作为兄长的王城向自己亲妹妹交托道：“小素，回去之后替兄长照看好家中，父亲孱弱迂腐，若不是娘亲脾性大气，恐怕早就被他那些大原理给自己毒死了，照顾好娘亲，让父亲少喝些酒。另有小林，轻狂浮躁，多爱惹事，这一次倒是被淮易兄一巴掌给取消了些嚣焰，是好事，不外回去之后也要看好他。至于爷爷，向来都好。抵家中了替我去看看老祖，见告一声。”
黑衣女子默然颔首，凝着自家兄长的眼神中多带有不舍。从小一起长大，眼看要疏散甚久，怎能没有不舍之心。
王城，亦然如此。
……
离阳南城门，柳剑成重新换了一身崭新的绿袍，棠溪墨阳挎在了腰间，七尺之躯屹立在城头上，甚是伟岸不失文雅，神色自若，眼神朝南，泛溢星辰之光。
……
这一天已然恢复以往神色的剑客和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说起了他的雕门，无论如何也要许中年男人一个雕门三把手的位置，因为二把手已经许人了。剑客苦苦恳求，中年男人终究是允许了。千付托万嘱咐，无论如何也要许漠资助照看好雕门。尔后又提到了小妹屈蔚，他总觉得那个儒雅的白衣男子不怀美意，提到请他资助见告一声家中的母亲，报个平安。至于他的父亲、兄长，只字不提。
……
许明山在河滨平静的坐着，脸上满是苦闷之意，他有些想家了。
……
在离阳武院盘根交织的一处古色生香的院落中，李秋芸玩笑道：“儒森，咱们离阳千年来的第一个仙人将要泛起了。”
程儒森苦慨道：“州主莫要笑话小子了。说实话，小子何德何能啊！”
陈铭丰正色道：“他陈图南的受意，那你就受着，哪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糟心。老子跟你说，他陈图南还算是对咱们的离阳做了次好事。”
李秋芸直言道：“是的。儒森，老师自有他的用意，我们得要坦然接受不是。”
程儒森苦闷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原来第一场败于柳剑成之后，他想好了，待朝会一事彻底完结，他便回桐木岭泸沽了，陪着爱吸烟的老汉，好好呆着，静待破境之后，有一天独自前往老镇泸沽，守着南海。
可这一切的自我想法，被陈抟破灭。
程儒森不知自己到底是否能配得上这个天空之城的名额。
站在雾里，内心再次蒙尘，看不清一切。
曾经自豪自视的年轻人，终究深陷执念其中。
……
刀客陆元锦在离阳北城门外的一座高山上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师父。
现身的背剑老人傲然不悦道：“老子先跟你声明，老子不是稀罕你，老子是来看天空之城的。”
陆元锦温和笑着，“好的，师父。”
背剑老人冷哼一声，“你他娘要是还认老子这个师父，就把刀给老子扔了！”
陆元锦摇头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论如何，元锦今生只认您作师父。”
背剑老人没好气道：“你个臭小子！”
面对刀子嘴豆腐心的师父，陆元锦自若而笑，既然来了，内心就获得了慰籍，一切明了，无瑕多想。
一老一少，一对师徒，大眼瞪小眼。背剑老人虽心有不甘，可身处此地，却也讲明了一切，他舍弃不下眼前的这个小徒弟。
很久之后，背剑老人冷哼一声，“去了天空之城给老子小心点！要练刀就好好练，回来若不达仙人，老子把你给废了！”
“走了！”
陆元锦眼及背剑老人消失的光影，冁然而笑，道了一声：“恭送师父！”
……
深夜，秦飏抱着剑坐在房顶上，视线向南，深冷静。陈抟落在他的身边坐下，扣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才回神过来。
“先生……”
陈抟笑道：“想什么呢？”
秦飏轻声道：“想了许多，有我娘，有先生，有盛平师傅，有十剑天，另有江老伯。”
陈抟说道：“说说看。”
秦飏怅然若失般，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说道：“学剑一年来所发生过的事都太过梦幻了，从入剑开始，飞剑出世，半空地狱，泸沽迁至桐木岭，再到离阳朝会，明日便要去往天空之城，有多快，快到只是一年。无比虚幻，致使我犹豫这一切不是真实的。”
陈抟笑道：“分清事实，白纸写黑字。重要的不是这一切虚幻的快速，而是你的变化。自身的变化发动时间的前进，潜移默化中的变化，致使你分不清虚实。不外这一切还会很快，还会更快，你得要有所觉悟。”
秦飏默然不语，片刻的犹豫，颔首。
陈抟了然这个修行只是一年的少年，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不能说弱，倒也中规中矩。说实话，一年之内发生如此多事，尽然是在一名十七岁的少年身上。人与人不行同日而语，要晓恰当初的秦飏是个愚笨憨拙、遇事畏惧、听语傻乐之人，到今天，能有如此成就，心性的变化是其一，真的不容易。
陈抟看着少年抱着的剑说道：“此次天空之城一行，好好争取机缘，这柄剑终会配不上你，你需要更好的剑。还要记着我们的约定。”
少年郑重颔首。
亦师亦友的先生和少年，已然很久了。
这一夜，是前往天空之城的前夕，注定的不眠之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