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做木匠活的灵巧劲儿是天生的。
当年还在山里的时候,一群孩子在荒原上、大河滨嬉闹着跑来跑去玩,下河逮鱼,上树捉鸟,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可大自然又似乎把什么都给与了他们。
等天寒地冻了,河水被厚厚的冰封住了,鸟雀也不知把家都藏到什么找不见的地方,孩子们就都很仰仗的围在柱子身边了。
因为柱子的一双巧手,能把水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花儿,都惟妙惟肖的镌刻出来。
哪怕柱子做好的物件不给自己也行,就在围在他身边看柱子刻木头,都是一种享受。
只见柱子一双粗拙的大手,灵活地摆弄着木头和小凿子,小动物的形象就在木屑纷飞之间,慢慢凸显了出来。
那种感受,似乎不是柱子把一只小鸟给镌刻了出来,倒像是那只小鸟原来就藏在木头里面,柱子只是把盖在它身上多余的部门给抹掉了一样。
柱子自己呢,每当到了被一群孩子团团围在中间的时候,总是心里很自得,如果再有孩子为了争抢他的木头物件大打脱手的话,那他就更开心了,虽然外貌上照旧会做出拉架的样子,可他心里面恨不得多打一会才好呢。
有时候,柱子看着自己镌刻出来的鸟儿啊,狐狸啊,也会觉得很有意思,这些小工具真的看起来太生动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趁人不注意,从手里溜走,钻回林子里一样,要是它们哪天真的不见了,一准儿是像老人们说的,被月光照的多了,有了灵气,成精跑了。
厥后,柱子随着装台班子去了码头,手上常做的活儿就成了纹饰辉煌的戏台子,雕龙画凤的寿匾,或者是婚丧嫁娶常用的一些仪式物件,他自从到了码头,倒是再也没时机镌刻什么小动物了。
闲下来的时间,不是都拿去赌去了么。
现在,照着那位令郎哥孙烦了拿来的传奇古书《鲁班书》,柱子头一次又静下心来,一凿一凿,一刀一刀,一锥一锥的,又用心镌刻起来。
虽然是在镌刻自己的腿,但是他的心境,竟然又和小时候镌刻小动物时候一样清明了,似乎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自己和手里的木头,看着木屑纷飞,柱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酣畅和舒服。
他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来。
《鲁班书》上,其实并没有人腿的造法,上面有的木牛流马之术,是为了搬运重物而设计出来的,也并不是自己可以平地行走,而是需要借助人力的推动,不外木牛流马的负重能力极强,需要的人力又很少,所以对于战争时期需要运送粮草的军队来说,很是实用。
古籍的图纸很是详细,但若非是木匠行中人,很难参透其中玄妙,就算懂了,也要有高明的武艺和特殊的悟性,才气把木牛流马的图纸,转化成为人腿的结构。
无巧不成书,此时需要的武艺和悟性,柱子都有。
孙家几天前就将一船上好的新鲜枣木料,运到了家门口,孙家那个小少爷,这回倒是极为守信。
现在那堆木料堆满了半边院子,别说是一双腿,就是十双手手脚脚加在一起,也够用了。
柱子觉得,这次是他拿起凿子开始做木工活儿以来,自己做的最为认真,也是最顺当的一次。
小的时候就是为了做起来好玩,或者为了引起小同伴打闹的虚荣心在刻木头,厥后到了码头,是为了钱、为了回到赌桌上翻本,在没日没夜的刻木头。
头一回,现在他是为了自己在刻木头。
他刻的无比用心,无比虔诚,无比精细。
他对制品,也就充满了无比的期待。
越是做的深入了,他就越觉得这本《鲁班书》神奇,昔人的智慧和武艺真的精妙无双,通过若干杠杆的重复受力转化,竟然通过轻轻一推,就能搬运上百斤的物品。
虽然,我柱子也不差,活学活用,转化腾挪,犹如神助。
看着这双木头腿上的零件被一件一件镌刻出来,柱子心里的希望也就像荒原上的野草,被星星之火点燃了,徐徐燃烧成为一簇耀眼的火焰,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还不到二十啊,正当年的巨细伙子,难道下半辈子真要当个瘫子困在床上,让墩子养活吗?就像他爸当年砸坏了腰,被他妈养活那样?
那他不如直接去死。
在孙烦了送来《鲁班书》之前,他每天想着的,就是怎么趁着墩子不注意,爽性做个了断。
他不想拖累弟弟。不能庇佑幼弟也就算了,让一个孩子给自己端屎端尿,算怎么回事儿呢?
而且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妈厥后和他爸的每一场冲突,其实泉源都一样,这种事儿,怨不得谁。
厥后他离家远行,也是因为不想再听怙恃的对骂争吵。
太痛苦了。每小我私家都太痛苦了。
所以,柱子对手中的每一块木头,都寄与了深切的希望。
柱子这边在孜孜不倦的镌刻着,墩子也一点没闲着,他不仅照顾着哥哥的饮食起居,还在柱子每镌刻完一个部件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拿起来,用桐油反重复复刷了好几遍,直到油光铮亮。
就算柱子说,有些部件他只是试验着做出来看看,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用的上,不用那么着急都刷了,墩子也不听,照样满腔热情的,把每一个部件都刷的油光可鉴。
墩子比谁都希望哥哥能站起来,重新走路。
虽然他也不知道孙烦了拿来的这本破书能不能管用,可只要有一点儿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不是因为伺候哥哥太累,而是他太了解哥哥了。
不能像个正凡人一样在世,哥哥肯定就不活了。
这些天伺候着哥哥,墩子似乎徐徐明白了当初怙恃之间的争吵,那种狂风雨一样在家中咆哮的冲突,追根究底,其实都是对生活的无奈。
他似乎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妈会在爸走之后,悬梁自尽了。
这些天,墩子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比之前那些年加起来都要多。
就在墩子刚刷好一个木头膝盖之后,他听到哥哥在屋里兴奋的喊声:“哈哈!大功告成了!”
欸?这么快就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