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罪有应得

　　柱子一直都不敢想，自己能在世从那座阴森恐怖的地牢里面走出来。

　　老实说，也不算走出来，说爬出来比力合适吧。

　　究竟，他已经没有腿了。

　　他是个靠手艺活用饭的人，做过无数精巧的工具，可他没想过，人能为了折磨别人，费尽心思造出来这么多惨绝人寰的刑具出来。

　　他在牢里面，什么样的刑罚都实验过了，他的身上，一片好肉也寻不到了。

　　行刑的人轮番上阵，重复逼问着他幕后主使，说如果他不交接，另有更恐怖的刑罚等着。

　　他说不出来，什么主使呢，他谁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进来没多久就把和大冬瓜他们的恩怨，通通交接出去了。

　　可是人家不听，几个北岸穷苦装台的，不是人家想要听到的人。

　　于是，拷打还得接着来。

　　如果不是柱子苦苦求着人家，说他凭着一双手用饭，动了他的手，不如直接结果了他的命，他的一双手也早就被废了。

　　在无数个被打的死去活来的夜晚，柱子不停地想，是什么让自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开始，他咒骂大冬瓜，觉得这伙儿土著的装台人不隧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厥后，他开始怨自己，如果不是贪小自制，图着腻下那一点儿金子，把寿匾运回北岸，也没有厥后那些事儿，别人也就没有了可乘之机。

　　最后，他意识到了自己人生坏在了哪里，他明白过来了，终于醒悟了，只要他一天粘着赌，这样的下场，就早晚有一天会来。

　　岂论他怎么小心，怎么谨慎，只要他还好赌，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赌徒，一粘着赌桌，他就什么都忘了，为了凑够翻本的钱，他什么都能拿去换钱。

　　前几天，为了敲那个船娘几个银子，他不是连自己的弟弟都舍得给弄坏了吗？

　　怙恃双亡，他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自己把弟弟带来码头，就应当给弟弟遮风挡雨，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可是他为了赌下去，什么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

　　如果不是现在被困在这里受刑，以后遇见了类似的缺钱情形，保禁绝他还能再卖他弟弟一回。

　　柱子觉得自己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烂人，受刑到了最后，他已经不再想怎么出去，也不想自己为什么进来了。

　　他想着自己的平日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行，想着自己在赌桌上浪费掉的银钱和精力，他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活活该在这里面。

　　打在身上的鞭子，已经徐徐没有感受了。

　　就在他存了必死的心，一心决意赴死的时候。

　　人家说，贵寓的老祖宗醒过来了，老人家说要积品德善，亲口说了，要放他走呢。

　　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临走之前，他被带到了一座巨大的石碾子前面。一群壮丁把他死死按在磨盘上，巨大的石辗子，从他的脚尖，一直滚过他的膝盖，碾到他的大腿根。

　　他活活疼得昏阙了已往好频频，等他在醒转回来时，发现他的一双腿，彻底成了一滩烂泥，每一寸骨头都碎了。

　　厥后他听说，那位孙家的老祖宗从鬼门关转圜回来，明确说了不粘连怪罪任何人的话，尤其让把下了地牢的人，给全须全尾的放出来。

　　老人想给自己积点阴德。

　　可是孙家的三个儿子觉得不行，说绝对不能轻饶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土包子，奈何母命难违。可就这么把他放了，他们实在觉得威严扫地，太不宁愿宁可，让人轻看了孙家。

　　照旧他们的妹夫会变通，提出了这个碾断腿的法子，说是既留下了柱子的一条贱命，连他用饭的手都没伤着，不算违逆了老祖宗的意思，也给足这伙人教训，让码头上的人知道，孙家的威严，岂容轻易冒犯。

　　三个做官的儿子，都赞叹照旧经商的妹夫脑筋灵活，善于变通，玉成了他们的一番孝心，感动得不得了。

　　无论如何，柱子从孙府出来了。

　　他被孙府仆人扔到大街上的时候，弟弟墩子早已期待多时。

　　墩子抱着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哥哥，哭得声嘶力竭。

　　那一刻，柱子心里盘算主意，从今往后，再不碰赌。如若食言，直接自我了断，转世投胎也不配为人。

　　墩子把柱子用推车推回窝棚安置好，亲眼看着工友们找来医生，把哥哥的两条烂腿给截掉了。

　　人高马大的柱子哥，酿成了个废人了，墩子哭得惊天动地，除了心疼，他心里还很是生气。

　　他在气孙家的那小子很不讲信用，都带他飞起来了，怎么允许他好好放哥哥出来的事情，他就没有做到呢？

　　三个孩子相约的第二个夜晚，是个晴朗的星夜。

　　这回儿，咚妹儿的肩负里装够了小银鱼，她可不能再让大尾巴出上次那样的幺蛾子了。

　　孙烦了一直没有睡，瞪大了眼睛，守在露台前等着，当他看到大尾巴驮着两个小孩，像一朵轻快的金色云朵一样，徐徐落在了他的眼前，他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拿出了准备好的十两银子，等咚妹儿两小我私家走下来，直接送了上去。

　　他平时让人在外面买过不少工具，知道十两银子，算是一个大价钱了，可带着他飞起来这种事儿，也算是千金难求的时机，预计市面上也没什么订价好参考的，就先给十两吧，要是不够，他就把书房里的几方好砚台给他们，都够他们在码头上换一间像样的大屋子了。

　　没想到，墩子说了，他们不要钱。

　　咚妹儿也说，嗯，对，不要钱。

　　墩子说，他哥因为寿匾出了差错，被关在孙家地牢里面了，想请他想措施，资助把他哥哥放出来。

　　咚妹儿犹豫了一下，就一股脑把自己搞破坏的前因结果都给交接了，墩子想拦着也没拦住。

　　孙烦了听完了愣了半天，合着老祖宗晕已往，眼前这个骑着飞猫的小丫头照旧罪魁元首呢？

　　他的少爷脾气上来了，马上想发作，可大尾巴感受到他对咚妹儿的怒气了，一个高从露台跳进了屋子里，直接挡在他和咚妹儿之间，冲着他呜呜呲牙低吼着，后背上的毛和尾巴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咚妹儿躲在大尾巴身后，探头探脑的说：“你家老太太我们也给救回来了，就算扯平了哈，差不多就得了呗，我也不要你的银子啊什么宝物石头的，我这就让大尾巴带着你飞一圈，上云彩上转转去，你看行不？”

　　烦了其实被大尾巴一凶，心里一下子就怂了，哪里还敢发作什么，究竟老祖宗已经醒过来了，这比什么都强。又听咚妹儿这么说，顺坡下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颔首。

　　其实一想到能像大诗人李白那样，飞上九天揽月，他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让老祖宗命人放了地牢里的一个穷苦人，这有什么难的呢？

　　烦了也没想到，他姑父最后能提出来那么缺德的一招，偏偏父亲叔叔们都觉得好，让他在一众大人面前，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头一次，他快恨死这个姑父了。

　　他成了对同伴失信的人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人家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把他当成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