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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北归

第六十章 旧情人

南明北归 思归北鸿 3568 2020-12-16 08:30:00

  一壶热酒已见了底儿,盘中的醋鱼也只剩下一具骸骨。徐枫酒足饭饱,继续向两人介绍着他的“数目字治理”方案,一会儿又是借贷关系啦,一会儿又是会计报表啦,听得冒辟疆和陈子龙都是似懂非懂。

  冒辟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思索着徐枫适才的话。

  “暮帆兄的意思我们明白。”陈子龙先开了口,说:“就算钱款能算清楚,那就不怕苏州府的巨细仕宦上下其手,又将这钱款贪墨了吗?”

  徐枫道:“只要将财报公之于众,黎民有了监视之权,还会怕他们贪墨吗?”

  “可是,寻常黎民不识字者为多,就算给他们看恐怕也是枉然。”冒辟疆不无记挂地说。

  “所以我才需要像子龙兄和辟疆兄这样的人来帮我呀。”徐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你们在苏州不是认识许多青年学生吗?他们可以代表黎民来行监视之权。”

  冒辟疆闻言一喜,笑道:“原来如此。此外忙我们或许还帮不上,但要论及发动复社学子,却是力所能及。”

  徐枫替两人续满了杯子,笑着说:“那我倒要请教二位了。你们所说的复社究竟是个什么组织?似乎朝中的钱谦益等大臣也于此有关?”

  陈子龙颇为自豪地回覆:“百余年来,江南文风壮盛,徐徐地就形成了文人聚集地社团。大巨细小的社团拢共也有百十来个。到崇祯朝时诸社合并,才形成了今日的复社。东林一党的大臣在出仕之前,大多也都是复社学子。好比天启朝的左光斗、杨涟,另有如今的钱牧斋,都曾是复社文坛的领袖呢。”

  “所以数十年来,处江湖之远的复社与居庙堂之高的东林党往往是声气相通。”冒辟疆增补道。

  “哦,原来如此。”徐枫名顿开地说了一句。

  这时,一阵“噔噔噔”的楼梯踩踏之声传了来。“陈子龙呢?陈子龙呢?”一位俏丽地妇人疾步上来,满脸地煞气。

  徐枫抬眼一瞧,见这妇人衣着华贵,妆容也够精致,怎么瞧都是个十足的美人。但却是犷悍犷悍,叫人看了心头发颤。

  陈子龙微微蹙眉,转头望向了这妇人。妇人也正望见了他,快步走了来。“好啊你个陈子龙,是不是又来找骚狐狸了?”妇人满含着怒气说道。

  “哈哈哈,大嫂莫冤枉了好人,今日陈相公身边可一个女人都没有。”邻座的一个男子高声说笑着,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子龙饮下了一口酒,怏怏说道:“夫人看得见,今日我们没找歌姬。”

  冒辟疆也随着劝解:“弟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拉子龙出来喝酒的。”

  那妇人瞥了冒辟疆一眼,说:“你也别装好人,当日我家子龙和那贱婢眉来眼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告诉我?”

  陈子龙一巴掌拍在桌上,豁然起身道:“夫人你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些话是在外面说得了的吗?”

  妇人冷冷一笑,道:“现在怕丢人了?当初你和那小贱人亲热的时候怎么不怕丢人!”

  “你……真是不行理喻!”陈子龙满脸涨红,一甩袍袖,离席而去了。

  “哎,子龙!”冒辟疆也正要叫住他,但陈子龙那夫人横眉一挑,冒辟疆便也止住了。“哼!”妇人瞥了徐枫一眼,也满含着怨气走了。

  冒辟疆摇头一叹,重新坐下说:“暮帆兄,让你看笑话了。”

  “想来是子龙兄在外偷腥了?”徐枫又疑惑了起来,说:“可是在你们这个时代……哦,我是说在你们江南,男人三妻四妾不也很正常吗?怎么会闹成这样?”

  冒辟疆苦笑一声,说:“三妻四妾虽属寻常,但子龙遇着的这位朱颜知己属实纷歧般呀。”

  徐枫笑了,说:“纵算是天下绝色,陈夫人也该容下呀。”

  “容下?”冒辟疆摇了摇头,说:“就算陈夫人肯容,也只怕那位女人也不愿。她执意要让子龙休妻,然后娶自己过门。唉,照理来说,陈夫人没有过错,委实不应休。但子龙色迷心窍,竟动了这个念头。但他念在伉俪一场,不忍休之,只愿和离。于是就在这儿摆下桌案,请陈夫人来签字画押。”

  “哦。”徐枫点了颔首,道:“照这么说却是子龙的这位朱颜知己理亏在先了。”

  “是。”冒辟疆又喝下一口酒,继续说:“陈夫人脾气火爆,得知此事,焉能罢手?她杀奔而来,不仅掀了桌子,还把那位女人一通讥笑咒骂。子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好不难受。”

  “那女人呢?”徐枫急急地追问。

  “唉,那女人也是坚强,受不了陈夫人的辱骂,竟是拂衣而去,立誓自此之后再也不见陈子龙。”冒辟疆追念起当日的情形,仍然是感伤万千,叹息连连:“我们以为陈子龙觅得美人,都为他兴奋,没想到竟然是……唉。”

  徐枫点了颔首,说:“却不知那女人还在苏州吗?”

  “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冒辟疆道:“她早已嫁给了肯休妻娶她的钱牧斋,到南京当尚书夫人去了。”

  “钱牧斋?尚书夫人?”徐枫略吃一惊,忙道:“原来是河东君柳如是!”

  冒辟疆无奈所在了颔首,说:“不是她照旧谁?你们也见过?”

  “何止见过呀,我的‘暮帆’二字就是钱夫人取的!”徐枫惊讶地说。

  “啊?”冒辟疆竟大吃一惊,站起了身来,半晌说不出话来。“怎么?暮帆兄与钱夫人年纪相当,何以要……”

  徐枫拉他坐下,说:“我身世贫寒,怙恃没有给取表字。厥后我请她取,但她说只肯取别号,取字万万不敢,所以才取了个‘暮帆’的号。”

  冒辟疆倒吸了一口气,复又坐下,叹道:“‘暮帆’二字取自唐代才女鱼玄机的‘江桥掩映暮帆迟’。这是河东君最喜爱的一首诗了。怪不得呢。”

  徐枫也叹息了一声,说:“这个河东君倒真是倨傲,不愿做妾,非逼得人家休妻娶她。”

  “河东君生性自傲,但也有自傲的资本。”冒辟疆微微一笑,说:“当年徐阶徐阁老的孙儿徐三令郎为见她一面,竟在冬日涉水泅行,游到了河东君所在的湖心亭上。河东君隔着纱帘将他一望,不甚喜欢,但瞧他体格倒结实,便说了句‘国家多灾,徐令郎何不弃笔投戎,报效朝廷?’”

  “然后呢?”徐枫问道。

  “然后徐三令郎就真的投军去了,如今还在史阁部的麾下驻守呢。”冒辟疆说完连连咂嘴。

  徐枫点了颔首,说:“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魅力?”

  “唉,那也是徐三令郎痴情啊。”冒辟疆说完抬眼将徐枫一望,又呵呵笑了起来,说:“也巧,徐三令郎与暮帆兄都姓徐,却不知暮帆兄可是痴情种吗?”

  徐枫面上一红,道:“就算痴情,我也绝不会痴河东君的情。”

  冒辟疆哈哈笑了起来,说:“也对也对。我与暮帆兄有同感。说起来,我那愚妻与河东君也是挚友呢,叫做董小宛的,暮帆兄可听过?”

  “董小宛?听过的,秦淮八艳嘛。”徐枫想起了野史中纪录的顺治天子的董鄂妃。

  相传顺治天子平定江南之后,垂涎董小宛美色,将她强行纳入宫中,摇身酿成了董鄂妃。厥后董鄂妃染天花而死,而顺治也了断尘缘出家做僧人了。

  虽然了,这是民间野史和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但这个名字却结结实实地烙印在了徐枫的脑海中,印象比柳如是还要深刻一些。只是徐枫不明白,不是说古代的青楼女子职位猥贱吗?可为什么这么多名流才子对这些本是猥贱的女子如此地趋之若鹜呢?

  徐枫苦苦思索着,冒辟疆将酒杯重重地一顿,脸也已泛了潮红,说:“暮帆兄,今日喝得痛快!咱们他日再约!”

  他说着就要起身,店伙计急遽飞步过来相扶。“冒学士,您又喝醉了,您那夫人只怕又要责怪小的没有规劝于您了。”店伙计颇为无奈地说着。

  冒辟疆哈哈大笑,带着几分醉态说:“我那夫人温柔贤淑,哪像子龙的……”

  “哎呦,您老照旧住口吧。”店伙计急遽捂住冒辟疆的嘴,说:“这话传到了陈夫人耳朵里,咱们小店怕是保不住啦。”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徐枫也随着笑了起来。看来那位“陈夫人”的犷悍已经名声在外了。

  “暮帆兄!”冒辟疆转过头来对徐枫说:“愚兄不胜酒力,不能相陪了。你若是还未尽兴,就再要一壶酒,找两个歌姬来,挂我账上就好。”

  “是是是,辟疆兄既然醉了就快些回府吧。”徐枫起身招呼了一声,目送店伙计扶冒辟疆下了楼。

  唱曲的女乐一眼便瞧见了徐枫,抱着琵琶飘然而至,笑盈盈地说:“这位令郎风姿潇洒,又是冒学士的朋友,不如点一曲助助兴吧。”

  徐枫也有了点醉意,笑问:“你都市唱什么?”

  “浣溪沙、采桑子、蝶恋花……但通常令郎想听的调子,奴家就没有不会唱的。”女乐怕羞似的低头一笑,又道:“只是不知令郎喜欢谁的词?柳三变照旧苏东坡?”

  “我想听……”徐枫痴痴一笑,道:“我想听河东君的,你会吗?”

  女乐也是一呆,抿嘴笑道:“河东君的词流传最广,别说是奴家了,就是街上的六岁童子也能唱出一二句来呢。”

  “那好!就唱河东君的!”徐枫借着醉意,笑嘻嘻地伸手摸着女乐洁白如玉的手。女乐轻轻将手收回,娇嗔似的说:“令郎一点正经都没有。奴家先为令郎唱首河东君填的《江城子》。若是唱得好,就烦令郎打赏七八吊钱的;若是走了半个音,奴家一钱不受。”

  徐枫以手支头,醉醺醺地说:“一吊钱够不够呀?”

  女乐小嘴一嘟,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说:“令郎看上去也是富户人家,怎么这般吝啬?现如今您去听叫花子唱喜歌一吊钱也都不够了。”

  徐枫一惊,昏沉的酒意瞬间醒了过来。他坐直了身子,说:“苏州的物价这么高了吗?”

  女乐吃了一惊,忙赔笑道:“奴家是乱讲的,令郎万不行放在心上。”

  “什么乱讲的!”斜上方一个书生忿忿地说:“工具是越来越贵了。您瞧瞧,如今这铜钱分量缺得厉害,一文钱非得掰碎了当十文钱花。这七八吊钱可不就相当以前的一吊钱了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抛了抛手上的铜钱。徐枫眼前的女乐也是蹙眉低头,不敢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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