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那一人晕倒，在场所有的士卒无不都露出一副惊恐的心情。“完了完了！”又一个士卒竟将兵刃抛下，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郝摇旗愠道：“窝囊工具，给我架出去！”众士卒便将那晕倒的和痛哭失声地同伴抬了出去。
郝摇旗的部下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何以听到“福王”二字便吓得失态？原因无他，只因当年李自成攻陷洛阳时，将老福王全家都丢进一口大鼎里煮着吃了。
其时的郝摇旗诸部都是决心要和朝廷反抗到底的，心中自然无所畏惧。可如今他们既已计划归顺朝廷，而老福王唯一的儿子又已在南京登位为帝。自己归顺他，难免他不会公报私仇。
不外，郝摇旗的头脑还算清醒。他忙上前一步，问宁采儿道：“你是福王王妃，可有凭证？”
宁采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只“我我我……”的嘟囔了半天。
温雨将计就计，慌忙解释道：“洛阳城破，印信都被李闯夺了去，我们王妃又怎么会有凭证？”
“这……”郝摇旗蹙眉沉吟了起来。他绝不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他们。可如果眼前这女子真是昔日小福王的王妃，当今的国母呢？自己将她护送到南京去，也是弥合自己和南京朝廷裂痕的最好要领。
徐枫见他犹豫不决，心里也有些发慌，便高声说道：“印信凭据我们是没有的。郝将军不相信我们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吧，郝将军不如放我们走，他日我们到了南京见了圣上，照旧会为将军多多美言。”
他说完便给温雨使了个眼色，就要迈步离开时，郝摇旗急遽上前拦住，说道：“不不不，足下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事出突然，一时有些彷徨。既然三位敢于去南京面圣，那我也相信这位是真的福王王妃。不如让我雄师来护送王妃去南京吧。托付了。”
郝摇旗说完也是深深一拜，态度十分老实。徐枫将他的手扶住，笑着说：“郝将军言重了。我……哦不，咱家可是福王身边的近侍，定会为将军多多美言的。”
听了徐枫这话，温雨急遽捂住嘴巴，险些笑作声来。徐枫微一皱眉，转头训斥道：“雨儿，咱家可说错了吗？”
温雨强忍笑意，回覆道：“不错。”
“哦，失敬失敬。”郝摇旗躬身再拜了一拜，然后移步到宁采儿面前，双膝一屈，恭顺重敬地跪伏在地，口称：“草民郝摇旗参见王妃娘娘。”众士卒见主将都已参拜，于是也都随着跪了下去。
“啊？你们……”宁采儿却是心惊肉跳。她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参拜，这一来倒是让她局促不安，险些也给跪了下来。
幸亏温雨轻轻将她扶住，没能让她跪倒，然后使了一个严厉地眼色，似乎是告诉她绝不行以露馅。
郝摇旗等人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自然没有注意到宁采儿情绪的失常。但他们就这样跪得久了似乎也于礼不合。“我说什么呀？”宁采儿慢声细语地问身旁的温雨。
“叫他们起来。”温雨也小声回复。
宁采儿忙说了句：“都起来吧。”然后颇为心虚地侧过脸去，紧紧和温雨的手握着，握得温雨满手都是她的汗水。
郝摇旗起身道：“王妃蒙尘在外，乃我等之罪。我等愿护驾南返。望王妃不计前嫌，我等感恩不尽。”
宁采儿又张皇似的点了颔首，说：“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是。”郝摇旗应了一声，便又转身对手下的士卒们说：“王妃要在此休息，咱们都出去！”
“是！”部下们随郝摇旗一道都退了出去。但他们也没有闲着，拆下了许多门板来修补宁采儿所在这间屋子。随着“叮叮当当”一阵敲打，这间本已破旧不堪的老屋就像是打满了补丁似的，被钉的风雨不透。虽然不怎么美观，但确实比之前要暖和多了。
宁采儿拉着徐枫的手埋怨道：“令郎，你为何要扯这个谎？说我是什么王妃。我……我哪里是王妃啊！”
“好啦！”徐枫笑着慰藉她说：“我那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他们既然要投降朝廷，自然不能亏待了皇室成员。嘿嘿，咱们一路有人护着去南京，不比现在这样走着去好呀！”
“可是……”宁采儿急得险些就要哭了出来，忧心如焚地低下了头去，说：“这泼天大谎总有拆穿的一天。等咱们到了南京，也免不了被斩首的！”
温雨也凑上来帮腔：“是啊。你这一招无异于饮鸩止渴。到了南京，看你怎么收拾！”
宁采儿听她这么说，心中更是忐忑了，几滴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令郎，咱们可闯大祸了！”
徐枫却有些不以为然，帮宁采儿擦去眼泪，笑道：“你不用怕，我自有措施。”
其实他又能有什么措施呢？这么说也不外是稍稍宽慰这两个女人的心而已。这一夜徐枫辗转反侧地睡欠好。他宽慰了别人，但自己心里却是焦灼万分。
他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屋外的皑皑白雪反射出耀眼的光线来，将他从沉沉的黑黑暗拽了出来。
他推开门来，只见大地一片雪白，刺得他险些快睁不开眼睛了。郝摇旗的部下们也有聚集在一起。有的骑上了马，有的还在牵马吃草料。宁采儿在温雨的帮扶下，一脚踩马镫，然后身子一纵，骑上了马去。
“王妃娘娘，您牵着缰绳，千万不行松开了。”温雨惦着脚尖，向宁采儿嘱咐着。后者也是虚心在听，连连颔首。
郝摇旗见徐枫出来，便也快步迎上，笑着说：“徐公公，您起了。我看您睡得沉就没叫您。”
“哦。”徐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那咱们就启程吧。”
“是。”郝摇旗应了一声，随即指挥队伍开拔。
他们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走着。因为要照顾不会骑马的宁采儿，所以各人都走得很慢。干粮和水，自然是都先给宁采儿送去，各人见她吃了自己才肯吃。
行到中午时，他们已到了形如鬼蜮的开封境内。徐枫放眼一瞧，巍峨的城墙早已垮塌，城门和城砖应该是被埋在了大雪之下，不见其踪影。由远极近，尸骸各处，城中也是瓦砾一片，屋子都酿成了危房，茫茫大雪之中，成堆成堆的尸体聚集在路边，令人不寒而栗。
随着呼呼地冷风，鹅毛般的大雪又飘了下来。“等一等！”温雨咬着嘴唇，双目噙泪地望着已是一片废墟的开封城，说：“我要去祭拜一下家父家母。”
温雨翻身下马，双足踩在三寸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步地向自己家的偏向走去。“快！去两小我私家护着！”郝摇旗正要付托，却听徐枫道：“不用了。”
“这儿周遭十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还需要掩护吗？”徐枫望着温雨远去的背影说。
“可是……”郝摇旗忧虑地说：“就怕万一出了事。”
“照旧我去吧。”徐枫转过头对郝摇旗说：“将军先在此休息，照顾好王妃才是重中之重。”
宁采儿心里着急，忙叫道：“公……公公，我也要随你一起去找雨儿。”她本是想叫“令郎”的，但话到嘴边才想到徐枫此时的身份，便改了口。
徐枫翻身下马，来到宁采儿的马前，敬重地说：“王妃不必操劳，郝将军一定会掩护您的周全。”
“那……”宁采儿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早去早回。”
“是。”徐枫应了一声，又嘱咐了郝摇旗几句，才又顺着温雨的脚步跟了去。
虽然风雪扑面，脚印很快就被盖住了。但徐枫凭着直觉和门路的指引，上了两个坡之后，拐了三道弯以后，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找到了温雨。
徐枫险些以为自己所见到的只是一个雪人，仔细一瞧，才发现是跪在雪地里的温雨。
温雨跪在门前，一动不动，身上自然落了许多雪。徐枫没有靠近，只是在一个弯道处静静地望着她。虽然他也深知温雨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始终照旧要亲眼看着，心里才气安宁。
纷歧会儿，温雨朝着面前的屋子拜了三拜，然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你离那么远，是在监视我吗？”她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淡淡地说着。
徐枫心里一震，只好迎了上去，说：“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温雨侧目将他一瞧，笑道：“净说空话。地上不有影子吗？”
徐枫也是猛地一瞧，果真，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温雨肯定是在向屋子膜拜时发现自己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你家吗？”
温雨点了颔首，说：“是啊。不外现在已是贫无立锥，什么都没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爹妈另有弟弟妹妹的尸首在哪里，所以……”她侧过脸来望着徐枫，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只能对着屋子拜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