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夜风

　　许伤以筷击碗，放声高歌：“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明白，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上神持剑起舞，衣袂飘飘，剑诀轻拂。

　　这一夜，钟鸣鼎食，纸醉金迷，柯欢似乎又回到了明月堂。

　　顾兔调职前的一夜，他们一起醉酒高歌，共话心事。顾兔说，我们各人都要忍耐，我们一定可以东山再起，重掌大权。欢欢，有时机，你就出去走走吧。你有一身好本事，另有一张好皮囊，记得好好利用。柯欢说，我不行，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走出去，你会发现随处是弱肉强食，会杀人就够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上神的剑气婉转重复，如江水绵绵不停，摧枯拉朽。

　　许伤的歌声一重胜过一重，振聋发聩，扰人心智。

　　柯欢惊觉，这两人在比拼的是上乘内功。而他的功夫，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上神的剑舞已入佳境，许伤仍然持筷击碗，放声高歌。

　　柯欢的刀在鞘中不停振动，再也抑制不住，跳将出来。

　　柯欢右手急出抓住刀柄。

　　琅琅一声，柯欢的刀已被剑气折断。

　　刀柄仍在手中，刀尖已飞出一丈多远。

　　站在那里的昆仑奴躲闪不及，腹部中刀，鲜血涌出。

　　周围的昆仑奴们似是见责不怪，只是拖了他下去。

　　柯欢看着手里的刀柄和刀鞘，实在觉得很没面子。

　　这把赤阳刀是洪会长亲赐的。

　　洪会长说这把刀至刚至阳，必须配一柄玄色的刀鞘，才气压制它身上的好胜之气。

　　柯欢现在不相信洪会长的话了。

　　许伤说：“早听我话，还能当二十两银子。你偏不听，可惜了。”

　　“一把破刀，有什么可惜的。”上神剑尖轻挑，已将柯欢手上的链子挑掉了。他满意的点颔首：“今后，你自由了。”

　　柯欢转身走开了，他确实不想再理他了。上神基础不懂他。上神拥有的工具，财富、职位、美貌、家世，都是他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他不行能成为她的人。

　　上神愣了一下，“他怎么了？”

　　许伤说：“巨细姐啊，人家是个男人，你几多留点面子呀。你这样子，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上神说：“不许咒我。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宿醉醒来，头疼得很。

　　寂静的广场，杂草丛生。

　　飘雪的天空下，只有孤苦的石板路，破败的灯塔、碑林，和两手空空的柯欢。

　　今后，你自由了。

　　可是，柯欢不要这种自由。没有了刀，他畏惧自己连杀人都不会了。一个不会杀人的杀手，不配活在世上。

　　许伤走到柯欢身边，他的神色是少有的正经八百。

　　“欢欢，上神大人任性惯了。请你原谅她吧。”

　　“我知道。她生在蜜罐里，她以为别人也像她一样。”

　　“欢欢，我看你也累了，再去睡会吧。”

　　“我不想睡。”

　　“那你去后山走走，散散酒气。”

　　柯欢奇怪的看了一眼许伤：“你这是要支走我吗？”自从上神来了，许伤就奇奇怪怪的。

　　许伤假咳了几声，空气里有几分尴尬。

　　“你要留下，便留下。”

　　一位少年从围墙的破洞走了进来。他长发及腰，戴着一只天蓝色的抹额，中间一颗宝石熠熠生辉。衣着华美，仪静体闲。

　　他漫步而来，一张俊脸愈发清晣，恰好应了一句诗“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他盯着柯欢的耳钉，谜之微笑，这一笑仿若柯欢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

　　许伤仰望苍天，一口长气不敢叹出来。上神任性另有法子搪塞，夜风淘气起来，龙王都要喊头疼。

　　夜风问：“小许哥哥，是在等我吗？”

　　许伤无奈答道：“斗酒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夜风问：“上神呢？”

　　许伤答：“走了呀。你若不是见她走远了，又怎么会来？”

　　夜风说：“讲好先，你不行以动手哦。”

　　许伤实在想这时间快点已往。他捡起一只枯树枝，把多余的枝桠和枯叶都削洁净了，然后递给柯欢。柯欢莫名其妙的接过来。

　　许伤略带歉意的说：“你当这是你的刀。”

　　为什么？

　　夜风说：“因为我要你的耳朵。”

　　柯欢真是不懂这些令郎们的世界，他成了他们的猎物吗？看中了，不是要这，就是要那的。他说：“你是要左耳，对吗。来，递把刀，我亲自割给你。”

　　夜风的眼里又泛起谜之笑意，他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柯欢。

　　匕首刃上凝结着冷光点点，衬着他的手，肌肤胜雪。

　　柯欢接过匕首，夜风的手似是不经意的碰了一下柯欢的掌心，柯欢心神一恍。

　　匕首的冷光映着柯欢英俊的侧脸。他的手稳稳的落下，将要割去自己的耳朵。

　　夜风伸出两根手指，夺走了柯欢的匕首，说：“我照旧喜欢自己动手，努力了才气有回报，对差池。”

　　夜风话音未落，匕首已攻向柯欢的面门。

　　柯欢究竟做了多年的杀手，临场反映极快，也极出奇不意。他迎着匕首，似是没有躲闪，手中的枯枝已劈向夜风的腰间。杀手出招，一击必中。可惜，这只是一根枯技。

　　夜风看夺匕首这么容易，一时轻敌，腰腹露了空门。幸好，柯欢手里只是一根枯枝，否则，夜风肯定受伤。

　　夜风眼中冷光四起，他起了好胜之心。柯欢瞬间落了下风。

　　许伤只叹自己命苦。救了柯欢，冒犯了夜风。不救柯欢，又开罪了上神。而已，而已，我照旧来念首诗吧。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此中心法好好记着。归气丹田，意随气行，真气旋贯，气行周天，合乎三六，此乃一重。”

　　柯欢习武极有天赋，立即调息运气，他手中的枯枝亦有了刀之气，勉强反抗住了夜风的攻势。

　　百招事后，夜风收了手，柯欢差点累瘫了。每一招都在生死边缘，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但是，他又毫发无伤，这又是要闹哪出？

　　夜风伸出食指，轻轻抬起柯欢的下巴，琥珀色的眼仁里映出许伤的脸。他呵气如兰：“小哥哥，后会有期。”

　　柯欢真的不想理他。这一夜之间，他丢了两次面子。

　　夜风飞掠而去，远远的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一定要记着我的名字哦，微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你要是忘了，我就杀了你。

　　这世界终于平静一会儿了。

　　七星龙王有许多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他认为这惟一的女儿是上天的恩赐，取名上神。

　　上神生来无忧无虑，锦衣玉食，万千痛爱，事事顺意。上神提出的要求，一般人不会拒绝，就算像许伤这样纷歧般的人，他也不敢随便拒绝。

　　“许伤，你若教不会他，我便不理你了。”

　　“上神大人如此重托，我怕他太笨，学不会呢。”

　　“他笨，我也赖你。”

　　上神大人真是好本事。

　　大厅已被扫除得干洁净净，波斯地毯被铺在了正中，地毯上放着柯欢搬回来的那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酒和食物。柯欢和许伤如果省着吃的话，应该可以熬到过年了。

　　柯欢经此一战，恢复了不少信心。他谢谢许伤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武学大门，宁愿当他的小徒弟。

　　许伤千般推脱，咱们朋友之间相互探讨交流武学心得，仅此而已。拜师学艺却是万万不行，自己委实没有这个资格。如果实在要谢谢的话，不如快点把这地毯卷吧卷吧，拿去当了吧。快过年了，你也得添置一件新衣服了。

　　金沙赌坊的几个混混从破洞口跳了进来。

　　他们在门口高声喊道：“里面有人吗，有人看见怀财没？”

　　混混突然看见了桌上的酒和食物，马上觉得又饿又渴。他们欢呼着冲了进来，拿起工具吃喝起来。

　　柯欢准备要现身阻止他们，许伤忙拉了他避到后院。

　　“走，我们去后山转转。”

　　金沙赌坊欠好惹。

　　东家金元恺是荣江县赫赫有名的放贷触手怪，只要入了他的道，先来一波砍头息，再来十分利滚利，收房抢人，告官入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东家神通宽大，黑白通吃。手下的混混们也特别专横犷悍，无恶不作。

　　荣江县衙至今还悬挂着一面锦旗，上书“秉公执法舒正气，恪尽职守解民忧”。这是金元恺为了谢谢县衙为他主持公正，惩治白石镇副镇长范统赖账不还赠送的。

　　某日，范副镇长借了赌坊六百两，去掉砍头息拿到了五百六，今后凭据约定支付高息，前后还了九百七十两后，再也还不起了。赌坊混混天天上门追债，日复一日辱骂、威胁、恐吓。范镇长几番上告要求判定债务已还清，却被种种理由驳回。他又气又恨又不堪其扰，自杀身亡。

　　金元恺还不放过，又拟了状纸上告，说范统重新到尾一分没还，已下欠一千两，求青天大老爷为他做主。县衙老爷刚上任不久，得知手下居然另有这样道德松弛的官员，立即秉公治理。不仅准许金元恺收了范统的房产，连他的妻儿都要卖身还债。这事一出，莫说黑石镇，整个荣江县都没有人敢招惹金元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