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畔,新坟前,区无名盘腿而坐,小心翼翼将瓜果摆在墓前,又探手入囊,取出那串染血的玉石吊坠,将之轻轻悬于墓碑之上。
“阿梦,我们不是说好再次相见时,你会为我弹奏天下名曲的么,我一直在等那一天,如今等来的却是……”区无名轻轻抚摸墓碑,几度哽咽,话说到一半,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区无名还曾记得,在那个各处积雪的凤鸣楼庭院,与一身红棉袄的阿梦一同堆雪人,一同拉钩许诺,可时至今日,已是天人永隔,再也不相见。
七八岁的孩童,起先是哥哥被血魔宗之人蹂躏糟踏,如今唯一的挚友又遭人无情戮杀,区无名幼小的心灵,现在已经充满裂痕。
叶红绫站在区无名身后不远,见得小徒伤悲,泫然欲泣,也不去劝慰,只是抬头望天,不知在思虑甚么……
唯有悲痛欲绝,方可化作前行之力!
玄叶洞天,芥子龙宫内,徐凡尘双肩悬浮两张符箓,眸光左顾右盼,不时瞥向高脚灯台上如拳般巨细的夜明珠。此等珍玩,即是青云宗亦不多见。若能挖走数颗卖于凡俗皇族贵胄,定可值不少银钱。
大龟恼怒,眼神尤为犀利,降低道:“休要打甚么鬼主意,这不是你能觊觎之物。”
徐凡尘尴尬一笑,认真点了颔首。
这时,沉香木屏风后方的寒冰玉床上,有人徐徐起身,撩开朱帐,一步步行来。
“鬼丫头,你莫要故弄玄虚,不怕我将此处搬空?”徐凡尘拂额笑道。
那人并不作答,待的穿出屏风之际,徐凡尘得见一黑裙少女,可不正是琉璃么?
琉璃本就先于徐凡尘入得宫来,再加慧弘法师所赠佛珠异象,来者定是琉璃无疑。究竟,这颗佛珠可是特殊之物,乃伽蓝寺一位得道高僧舍利子炼制,断然不会出纰漏。
琉璃发丝如瀑,眸光颇显呆滞,始一出来,便注视徐凡尘,精致面庞不掩浓郁杀机,降低开口道:“男人,都活该!”
徐凡尘闻言顿觉有异,这哪是先前认得的琉璃,明白只是一个陌生之人。
“女人即是此处宫主?”徐凡尘望向黑裙少女,稍稍抬手打稽首,道:“久仰,久仰……”
一番马屁,拍得倒是绝不含糊,只不外拍到了马腿上。
貌似琉璃的黑裙少女并不领情,冷漠扬起白玉般的手掌重重拍击过来。
一旁大龟大惊失色,慌忙四脚一划,远远遁去,不由心中震怒:让你莫要多言多问,你不听劝也罢,可也别连累老子啊!
徐凡尘双肩符箓炸开,雷光四溅之时业已退却数步。这时小灵却是一迈步,小小手掌往上一挑,将黑裙少女压落而下的玉掌撞开。
那黑裙少女蹙起秀眉,回眸一瞥小灵,突然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道:“龙鳅,你终于来了!”
一边说话,不由又看向徐凡尘,好奇问道:“你是徐凡尘?”
徐凡尘颔首。
黑裙少女获得确切答案,长舒一口气,又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喃喃道:“那清虚真人,倒还真未诓我!”
“清虚老儿?”徐凡尘疑惑,这清虚老道究竟是何许人,为何随处有他的身影?
黑裙少女不答,光脚走在平坦如镜的地板上,徐徐回到寒冰玉床,撩裙而坐,半晌也不言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徐凡尘,似乎是在审察一位久别重逢之人。
徐凡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突然,一串铃音响起,有人闯进正宫,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琉璃。琉璃身后,数只水族精怪追赶不及,又弗敢进入正宫,只得眼睁睁目睹对方溜进宫主所在地,皆眸灼烁灭不定,心有惶遽,唯恐宫主一怒之下暴起杀人。
琉璃始一入正宫,便见徐凡尘立在沉香木屏风前,左右为难,便快步上前,一拍徐凡尘肩膀,笑道:“徐谪仙,寻到甚么好宝物了?”
徐凡尘看了看寒冰玉床上的黑裙少女,又转头看了看琉璃,耸耸肩,苦笑道:“找甚么找,我现在脑瓜子疼。”
可不是,琉璃与那黑裙少女非但面相酷似,就连衣着都是及膝黑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世间竟有如此相近之人?
二者唯一区别是,琉璃脚踏长靴,脚踝处有铃铛叮叮铛铛作响,而那黑裙少女,则是玉足赤裸,并无脚铃。
琉璃像是早已知晓此处境况,不疾不徐转头看向黑裙少女,淡漠道:“怎样,你还不死心?”
黑裙少女轻轻抚摸座下寒冰玉床,闻言抬头,瞥了一眼琉璃,淡淡开口:“今日便兑现允许,你过来吧。”
琉璃一愣,以为听错,却闻黑裙少女话音又起。
“来吧,将这段缘分彻底了结,以后你即是你,而我,亦是你。”
徐凡尘站在屏风前,完全成了局外人,又不知二人打的甚么机锋,只是隐隐有所察觉,不由蹙眉高声提醒:“琉璃,莫要如此!”
琉璃转头,歪着脑袋看着徐凡尘,眨眼一笑,并不言语,而是快步行至寒冰玉床前。最后再看了一眼黑裙少女,问道:“你可要想好了?”
黑裙少女颔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手掌一翻,取了一块青铜鼎碎块,远远拋给徐凡尘,道:“这是我今生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珍重!”
又转头,平淡道:“来吧!”
徐凡尘一惊,欲要阻止,掌心神行符激荡,快速冲向琉璃,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黑裙少女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被琉璃张口吸入腹中。
徐凡尘还记得,黑裙少女最后的面孔,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有忖量,有怨恨,亦有诸事看淡的宁静……
“琉璃,你为何要如此?”徐凡尘从未如此盛怒,险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你明知照料。”琉璃亦是颇有怨气,情绪显得尤为降低。言罢,便奋起一幅画卷,也不多言,驾驭画卷闯将出去。
徐凡尘心神疲倦,颓然坐在寒冰玉床上,也不管玉床冷冽砭骨,低声呢喃:“为何如此狠心,竟然对自己下手?”
正宫寂静无声,无人作答,只有小灵咿咿呀呀蹦蹦跳跳。
正宫外,诸多水族精怪得知宫主身死,俱是震怒,纷纷招呼一众人等,齐齐追杀琉璃。
空旷的正宫,徐凡尘现在对顺走灯台之上的夜明珠兴味索然,而是摸出那块青铜鼎碎片,细细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