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半

　　庞旭点了颔首，却又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认真不需要我去给你作证吗？”

　　沈娇娘反问道：“我若说需要，你会去吗？”

　　庞旭不会。

　　他虽然不会，为了保命，他可以委曲求全，任由华妃驱使，也可以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若要他出头作证乐氏有问题，那么无异于将他推到台前，乐氏杀不杀他暂且岂论，华妃是一定会杀了他了。

　　见庞旭不敢做答，沈娇娘理了理衣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庞旭说道：“今后以后，只要你自己缄口不提，那么将不会有人知道你加入其中。”

　　说完，沈娇娘就出去了。

　　沈七没有随着出来，因为他需要完成沈娇娘交接的事，即，带着庞旭离开长安。

　　进蜡匠铺时是黄昏，出来时，弦月半挂枝头。

　　沈娇娘独自走在坊间，走没几步，身后隐隐传来了细微的消息。她驻足停步，转身去看，身后空无一人。

　　“是哪位随着娇娘？此处无人，十分僻静，若是有事相商，还请现身。”沈娇娘握着袖摆，轻声说道。

　　半晌，无人出来。

　　沈娇娘叹了一口气，故意说道：“左右若是不出来，等会儿跟丢了娇娘，可别哭鼻子。”

　　“清羽姐姐照旧像以前那样，喜欢捉弄人。”

　　话音一落，不远处的拐角处出来一个红衣少年，眉清目秀，头戴金冠。

　　十五岁的十皇子——李蒙，字湛安。

　　沈娇娘猜获得是他，因为她知道华妃一定会去给李蒙去信，但李蒙的心性和他那个胸无点墨的娘差异，他有着自己的思虑。

　　所以沈娇娘知道李蒙不会因此去见天子，而是会来找自己。

　　而寻常跟踪她的人中，哪怕是最拙劣的人也会尽量克制自己的呼吸和脚步，不会露出像李蒙这样明显的脚步声。

　　永和坊多是商贾工匠居住，跟踪她的这小我私家不入巷中，只在外侧不远不近地缀着，稍稍一想，便知道是自持身份，却又不得不纡尊降贵地跟踪她。

　　如此一来，其实就很容易猜到是谁了。

　　“十皇子有何贵干？”沈娇娘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蒙微微蹙了着眉，他朝沈娇娘走了几步，反问道：“清羽姐姐讨了陛下的旨意出宫，却来到这种污浊之地，又有何贵干？”

　　“既然我已经出宫，那么我要做什么，想来是和十皇子没有关连的。”沈娇娘敛眸退却了一步。

　　所有的皇子中，最肖似天子的就是李蒙。

　　这份肖似不光单指眉眼，更是指其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沈娇娘还在宫里学习时，与李蒙有过短暂的同窗之谊。她比李蒙大上几个月份，所以起初她自忖是姐姐，十分照顾他，学业上看他遇到什么不懂的，也会竭尽全力地资助他。

　　然而，越是相处，便越是让沈娇娘看出李蒙天性并非他所体现出来的那般天然纯良。尔后，沈娇娘便有意和他疏远些了。

　　“清羽姐姐好生疏离。”李蒙笑了一声，拱手朝沈娇娘一礼，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知道我母妃在宫中对你做了很太过的事，湛何在此向清羽姐姐赔罪了。”

　　“不必如此，十皇子朱紫多忘事，怕是忘了陛下已经说过了，是我不小心在华妃娘娘的宫殿中摔倒了，和华妃娘娘无关。”沈娇娘侧身避开了李蒙这一礼，冷冰冰地说道。

　　李蒙有些恼怒沈娇娘的油盐不进。

　　但他今日前来也并非只是为了替他那个喜欢生事的母妃料理首尾的。

　　“清羽姐姐在掖庭宫待了一天，随后便向太后献了礼物，换走了一个宫女，那个宫女有什么特殊的吗？”李蒙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微笑，直起身子问道。

　　沈娇娘状似惊讶地抬手掩唇，问道：“十皇子倒是不在宫中却知道宫中巨细事宜呀，连我要走了一个掖庭宫的小宫女这种事，你也了如指掌。”

　　“这话万万不行乱说。”李蒙连忙答道。

　　这种话要是传到天子耳中，李蒙怕是就要被天子多加审视了，能对宫中巨细事务了如指掌的皇子，这在给天子敲警钟。

　　“十皇子今日来等我，就是为了找我问昙华的事吗？”沈娇娘懒得再跟他兜圈子，便索性直接问了。

　　问完，沈娇娘抬手摸了摸发髻，她今日发髻上空无一物，素净得很。

　　“若是问她，那可真是可惜了。昙华一出来，便被我卖了。她在宫中机敏得体，没想到跟在我身边却是笨手笨脚的，白昼里元贞皇后送我的玉步摇居然被她打碎了，若不是看在她是太后娘娘赏我的，我就直接打死了事算了。”

　　继后沈秀茗，谥号元贞皇后。

　　沈娇娘提到她，即是给自己发卖昙华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李蒙被她这么抢白，一噎，脸上的笑意马上散了。

　　“可另有其他事？”沈娇娘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舒爽极了。

　　她问过李蒙，见李蒙铁青着脸不说话，便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清羽姐姐不怕吗？”李蒙在身后问道。

　　沈娇娘停下了脚步，且没有转身。

　　“即便眼下我告诉清羽姐姐，沈安业和沈安玉黑暗勾通胡商，转运我大兴铁矿出关一事，清羽姐姐也不愿意与湛安换一地方详谈吗？”李蒙已经卸了假面，明晃晃地威胁了起来。

　　于是乎——

　　沈娇娘便随着李蒙进了他的十皇子府，李蒙为人谨慎，哪怕眼下已经入夜，也是着人送了帷帽过来之后，才带她走侧门进的府，有意避开人线人。

　　等到在府中坐下，沈娇娘取了帷帽一放，掷地有声地问道：“证据呢？”

　　李蒙着人送了热茶过来，他摒退左右，亲自给沈娇娘倒了一杯茶后，徐徐说道：“滇西产铁，因着骠骑将军的关系，沈安玉和沈安玉在滇西靠陇右道一处，计划了几个官家铁矿。”

　　这事沈娇娘知道。

　　其时二叔为了能在陛下面前拿下这几个铁矿的卖力权，还苦心钻研了好几个月的冶炼之事。

　　“那又如何？这事走的是陛下的明面，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光靠说，我可不会信你半分。”沈娇娘十分冷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