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了，公主先回了一趟云熙台。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几多人，只看到满身的血污与浓厚的血腥味，心中异常的不舒服，得先换洗了再说。
幸亏当初听从了舒贵妃的建议，保留了云熙台的种种物品，让她不至于连回来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公主甫一进云熙台，就察觉她宫里的侍女们脸色不大对劲。
再往里走，进了正殿，公主更是一惊，上至舒贵妃，整个后宫里有名有份的嫔妃们，都齐聚在云熙台正殿之中。
连与她不睦的淑妃、德妃二人也不例外。
一个个的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公主抚慰的笑了笑，道：“已经没事了，各人都回去歇息吧！”
淑妃率先站起来，面色灰白，一双眼珠却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真的没事了？陛下没事了？照旧叛军伏诛了？”
德妃也紧随着站起来，欲言又止的望着公主。
公主没理会二人，而是走向舒贵妃，隔着几步远看了看她怀中抱着的小妹，才轻声道：“舒母妃没受惊吧？”
舒贵妃笑了笑，柔声答道：“是有些怕，所以躲到这里来了，公主别见责。倒是公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见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二公主身上，舒贵妃识趣的把孩子往前送了送，道：“阿霏入夜后便睡下了，一直未曾醒过，更未曾受惊，公主放心吧！”
她本意是想让公主仔细看看她小妹，谁知刚往前送，公主便急急的往退却了一大步。
舒贵妃不由得惊奇。
倒是公主自己尴尬的摆手，讪笑：“我自然是信舒母妃的，您把阿霏照顾的很好，只是我一身血污，弄欠好该冲撞了阿霏，就不看了。”
“眼下也没有此外事了，舒母妃带着阿霏回去歇息吧，我先去洗一洗，还得去见父皇呢！”
于这种大事上，舒贵妃自然听她的。
当下便起身告辞，临走又想起，不忘交接她：“公主沐浴之后，别忘了喝一碗安神汤。”
她的美意，公主嘴上说着谢谢体贴，但神色间却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舒贵妃一眼就看出来了，忍不住劝道：“公主，您再怎么样，也照旧个孩子，既然您唤我一声母妃，那就听我一句劝，好欠好？”
公主讶然的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孩子吗？
自打母后先去，除了她父皇，她并不知道另有谁把她当孩子看待。
而她父皇失事之后，连公主自己，也不敢再把自己当成个孩子了。
究竟，若是她父皇真的再也醒不外来，她这副肩膀，要扛起来的，就是整个李氏山河，那岂能是一个孩子可以做到的？
公主苦笑一阵，心里却不在搪塞，望着舒贵妃郑重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舒贵妃见好就收，利落的带着人离开了云熙台。
公主沐浴完毕，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又把侍女备好的安神汤喝了，这才动身前往风华殿。
她到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快亮了。
反倒是肖煜和陆忠还没回来。
袁宝第一个迎上来，惊疑不定的问：“公主，怎么样了？”
正殿里一帮太医都三两成群的窝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闻言却纷纷转头看过来，眼里闪烁着精光。
公主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没事了，放心吧。”
袁宝满心好奇，但公主并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时机，几步越过他往内室走去。
惠帝还躺在床上，几天下来，他的脸色，看起来明显不如之前那么鲜活，脸颊也似乎凹陷了些……
公主心疼不已，走到床边时，眼中已再次盈满了泪水。
“父皇……”
“对不起。”
“我杀了王叔，亲手，杀了王叔。”
上辈子李向阳谋反后，淮南王匹俦被贬出京城，她心中有恨，求着沈肃派了人手，在匹俦二人就番的路上，佯做流寇杀了对方。
本以为重生之后，她能改变命运……
却未曾想，这辈子，竟然是她亲手杀了淮南王。
公主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演酿成如今的模样，可事到如今，除了在她父皇面前哭一哭，公主也做不出此外了。
哪怕脚下血肉成堆，她也只能踏着白骨，继续前行。
公主同惠帝说了许久的话，眼见外头天色渐明，她才扬声叫来袁宝：“部署屋子让太医们去歇下吧，父皇这里……还不知道要多久，若是太医也随着熬坏了，那就……”
袁宝苦笑：“部署过了，可是，公主您瞧，陛下这样子，谁敢去睡呢？”
公主叹了口气，起身道：“行了，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都去歇一会儿。父皇的病情……还得等陆院正和肖煜哥哥回来再说。”
袁宝只好应下。
眼见公主往外走去，他忙问道：“天快亮了，公主，您要上哪儿去？用了早膳再……”
公主已经走出了内室，只留下一句：“不了，我出宫一趟。”
淮南王伏诛的消息这会儿应该还没传到宫外，她想先去见一见李向阳，究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妹，加上上辈子的事情……
公主总是希望，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若不是逼不得已，她并不希望泛起亲手杀死淮南王这种事情，在发生第二次。
而且，李向阳的性格那么软，没有人阴谋陷害也做不出起兵谋反的事情来，既然这样，那不如让他远去封地，今后不涉及京城中的纠纷。
也算是对她父皇有个交接了。
这么想着，公主很快便到了淮南王府门前。
她猜的没错，消息简直还没传出来，向阳门之外的京城，一如往日那般平静，似乎昨夜的鲜血和杀戮只是一场梦魇。
东方天际微白，有淡淡的金光从云层间迸射出来，整个淮南王府的大门前，都被笼罩了一层平静祥和的气息。
公主定了定神，这才踏上台阶，扣响门上的铜环。
不知是她的力气用的大了些，照旧怎么的，三声响事后，紧闭的王府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怎么回事？
见此情形，公主心头一跳，她哆嗦着伸手去推，门却被人从里头拉开。
沈肃木着脸从里头出来。
公主眉头狠狠一缩：“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