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朱颜未改

　　“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迟了。”

　　这一声清喉娇啭，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们举目望去。

　　就见大帐外走进来一行人，两名锦衣女官在前面开路，一个身材高挑，成熟稳重，一个卷发棕眸，异国风情。两个年轻侍者紧随其后，一个青衣似竹，一个白衣胜雪，虽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已然足够出众。

　　女官和侍从让到一旁，露出蜂拥在中间的胡服丽人，一身绯红明艳之极，一握蛮腰风骚占尽，青丝挽作千股辫，玉面淡拂点绛唇。

　　待众人看清她的面容，一个比一个震惊，明明认得她，却又不敢认她，恍然间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们像是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风花雪月只属于她一人的日子。

　　展曜飞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妻女，屈膝拜倒：“臣参见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摇晃着手中的马鞭，淡淡扫视账内众人，自有一股威慑。

　　众人心头一个激灵，全然忘记他们适才是如何议论她，纷纷起身拜倒：“参见定国大长公主。”

　　到最后，连华阳长公主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独留永宁大长公主一人坐在那里，像是见鬼一样盯着李灵幽。

　　李灵幽没叫众人起身，看向永宁，道：“永宁，你是不认得我了吗？”

　　永宁失声叫道：“李、李灵幽。”

　　李灵幽皱眉：“没规则。”

　　永宁乱了手脚，她今日摆出这阵仗，就是想要李灵幽当众出丑，原以为过了十多年，她早就被那羌国的老可汗折磨的不成样子，没曾想她依旧风物，难怪自己上回进宫去见荣太后，探询李灵幽现状，荣太后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她还欢喜地以为李灵幽情况欠好，哪知她是好过了头。

　　“你坐在那里，是计划让我去拜你吗？”李灵幽冷声道。

　　永宁顿觉尴尬，想顶嘴回去，又没了底气，只好慢腾腾站起来，挤出笑脸：“姐姐勿怪，一别多年，我对你甚是忖量，一时欢喜过头，才失了礼节。”

　　“是吗？”

　　李灵幽越过众人，来到永宁的座位前站定，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叫她让位。

　　永宁不情不愿地让到旁边的空位上。

　　李灵幽这才坐下来，脸色好转，拿马鞭轻敲了两下桌案：“都坐下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落座，想抬头去看李灵幽，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用余光偷窥。

　　展曜飞乘隙拉着妻女回到原位，侍卫们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似乎适才的冲突未曾发生过。

　　“菁儿，到我这里来。”李灵幽朝展又菁招了招手。

　　展又菁乖乖地来到她跟前，偎着她坐下，挽着她的手臂，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殿下。”

　　李灵幽抚慰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问道：“跟我说说，适才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生怕展又菁起诉。

　　展又菁瞄到她爹冲她摇头使眼色，撇了撇嘴，小声道：“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大长公主。”

　　她明白爹爹的意思，不会把那些人的难听话告诉殿下，免得惹她伤心。

　　李灵幽的心思何等细腻，怎会看不出展又菁是在说谎，再看众人神情，当下就将之前发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她并没有拆穿，而是转头教训起永宁：“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同小孩子盘算，丢不丢人？”

　　永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口难言。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别提有多离奇了。

　　宛若少女的李灵幽和雍容华贵的永宁大长公主坐在一起，硬生生将后者衬得老了十岁，她们不像姐妹，更像是一对母女，偏偏看起来年轻的那个正绝不客气地训着年长的那个。

　　“姐姐说的是，怪我适才吓坏了这孩子，来，把这个拿去给她压惊。”永宁不想李灵幽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立即摘下腕上的镯子，递向展又菁。

　　展又菁没有接，而是看向李灵幽，用眼神询问她该不应收下。

　　“父老赐不行辞，给你就收着，悦竹。”

　　李灵幽唤了一声，立在她身后的悦竹上前一步，接过永宁手中的镯子，永宁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一愣。

　　永宁不是惊讶悦竹长得像荣清辉，究竟南风馆双生子是她想方设法送去公主府的，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灵幽竟然毫无忌惮，就这样把人带出来了，都用不着她声张出去。

　　悦竹接过了镯子，正计划交给展又菁，永宁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等等！”

　　悦竹不知所措：“殿下？”

　　永宁抓着他不放，又看了看李灵幽身后的墨书，就地笑作声来，指着悦竹墨书，转头同众人道：

　　“你们瞧瞧，他们长得像谁？”

　　众人看到永宁跟李灵幽的侍从拉扯，起初还纳闷，待他们看清楚悦竹和墨书的长相，都吃了一惊，接着又看了看李灵幽，窃窃私议地议论起来。

　　展耀飞和贺琼两口子神色庞大，只当李灵幽对荣清辉余情未了。

　　连他们都这么想，更不用提别人了，一个刚刚亡国的未亡人，痴迷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可是一桩丑闻。

　　一时间，众人看向李灵幽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轻蔑。

　　永宁心中郁气一扫而空，不怀美意地看着李灵幽，挖苦道：“姐姐倒是痴心，过了这么多年，还忘不了那小我私家……”

　　“没错，我是忘不了他。”李灵幽大大方方的认可了。

　　众人一愣，谁知李灵幽另有后话。

　　“我忘不了他年轻时有多俊俏，可惜他如今老了，比不上年轻人讨我喜欢。”

　　此言一出，这件事蓦地变了味儿，谁都听的出来李灵幽基础没把荣清辉当一回事，她只是单纯地“好色”而已。

　　可好色又有什么错呢，世人谁不爱美？况且李灵幽贵为公主之尊，为了赏心悦目，养上几个年轻悦目的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一桩丑闻，就这样酿成了风骚韵事。

　　众人面露释然。

　　永宁傻了眼，万万没想到李灵幽两句话就把这件事给揭已往了，这跟她想的纷歧样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悦竹趁永宁发呆，抽回了手，把镯子交给展又菁后，退到李灵幽身后。

　　李灵幽看看永宁，暗自摇头，她这个傻妹妹，这些年光长了年纪，没长脑子。

　　华阳长公主从李灵幽泛起那一刻，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她似乎在照一面镜子，试图寻找镜中之人不如镜外之人的地方，却郁闷地发现，是镜外的人不如那镜中的人。

　　“您真的是永思姑姑吗？”

　　李灵幽闻言，看向坐在她近前的少女，露出平和的笑容，点了颔首，问：“你是寻真吧？”

　　华阳有些惊喜地瞪大眼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虽然记得，你的名字照旧我同你父皇母后一起选的。”

　　华阳立即对李灵幽亲热起来，挨到她身边，挽着她另一只手臂：“永思姑姑，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岁了，适才看到您，我吓了一跳呢，您怎么都没有变老呀？”

　　在座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们。

　　李灵幽冲华阳眨了眨眼：“因为我服过不老药。”

　　“骗人。”华阳撅起嘴，一点都不信。

　　贵妇们失望不已，还以为能从李灵幽口中听到什么调养的秘诀。

　　展又菁看着华阳跟李灵幽撒娇卖乖，心里别提多别扭，她之前可是亲眼见着华阳怎么带头讥笑殿下的。

　　“殿下，”展又菁摇了摇李灵幽的手臂，打断她和华阳亲近，“我想看那匹汗血宝马。”

　　李灵幽应了一声，转头问永宁：“马在那边，带我们已往瞧瞧。”

　　永宁心情尚未平复，有些幽怨地看了李灵幽一眼，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

　　李灵幽和永宁走在前面，一群人出了大帐，前往马场西南隅。

　　不远处的树下孤零零站着一小我私家，望着人群中最显眼的那道倩影，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犹豫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