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七贤其二

　　几日时光急遽而过，林晚二人早早入了湖州郡地界，倒也一路无事。此时已是暮春时节，林花谢了春红，夏日的阳光已经隐隐按捺不住。

　　湖州郡是七贤派的土地，这位东道主好生阔绰，在全郡设了整整一百余处驿站迎接过往来宾，恰巧洞庭湖边就有一处，与君山遥遥相望，林晚二人就暂且下榻此处。她们自报家门后，下人们纷纷不敢怠慢，立刻迎了进去送上酒菜。推门一看，里面人声鼎沸，喝酒声、豁拳声、挖苦声，此起彼伏。几个热心的男人给她们腾出半张桌子，二人这才有地方坐了下来。

　　外交事后，男人们继续侃起刚刚的话题，就听一人拍刀道：“来这一趟真是不容易，下任七绝之名咱就不想了，好歹也要凭着这一把刀闯出些名堂！”

　　“嗨，也不看看这任七绝都是什么大人物？哪一个不是名震江湖的英雄？我就看不惯那些吹牛皮吹上天的家伙，要真有本事去争下任七绝，他们怎么不先收拾收拾那个近日在君山撒野的魔道呢？”

　　武林七绝，正是在七贤大会上品评比试出的七位英雄好汉，或为一宗之主，或为江湖游侠，各有千秋。本届七绝，则是十余年前就评定下来的，乃是武林盟主、太山宗掌门元易、凌竟阁主苏瑶瑟、点苍宫第一妙手青衣子、七贤派掌门颂月子、婆罗寺方丈明道、墓府墓主商忘川与游侠梧下客。而这次七贤大会，则是要依着老例，选出他们的接班人。

　　林晚原来只是饶有兴趣的听几个男人闲扯解闷，听到这句，随口问道：“有魔道中人来了吗？这是怎么回事？”那男人叹了口气，道：“唉，女人不知道吧？十日之前有个魔道的小子突入舟山派箫堂遗下一纸书信，言明十日之内要取走舟山派镇派之宝洞庭箫，着实嚣张无比！几日来不少同道们义愤填膺四处搜寻，不少人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有几个兄弟见了那小子却不是被打伤，就是被下了毒，眼下没人敢去了，舟山派向太山宗请的援手后日才气到，也不知道这小子过了今晚是不是就逃之夭夭了……”说到这儿，他忽而想起一事，喜道，“女人，你是凌竟阁中人对吧？我师弟就中了那魔道的毒，七贤派的人基础没功夫管，请了几个医生打发我们。女人，您能看看吗？”

　　林晚沉吟片刻，见那男人神情焦虑，便应允了下来。她转身去看那病人，苏清心却悄悄溜了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这名魔道中人所下之毒毒性不烈，却是充满了开玩笑意味，让那中毒的男人满身奇痒无比，更兼上吐下泻，让请来的乡间医生束手无策。林晚见这是阳气过重之兆，便让医生找了些滋阴清热的药物和凌竟阁的丹药给男人服了下去，情况这才有所好转。谁知这里没忙完，卖力驿站的七贤派中人又急急遽找了过来，竟是因为那人又伤了数人，所用毒物比之前更为凶猛，驿站管事怕那魔道真被激怒大开杀戒，又阻拦不住好事之徒前去挑衅，这才想起了林晚在此，求她与那人会上一会。

　　此事与己无关，林晚本不欲加入，但那些病人们痛苦之状确实过于凄惨，虽说他们先去挑衅咎由自取，却也简直有可怜之处，便只好无奈应允下来。她也没功夫找苏清心了，急遽启程往湖上赶去。驿站众人生了怯意，无人敢与她一道前去。

　　待林晚驾舟上了湖面，天已入夜，月光疏朗，风静纹平，良辰美景如诗如画。林晚孤身一人倒也有些寥寂，轻叹一声，暗自心道：“洞庭湖现下人来人往，却不是记挂七贤大会，即是一心找那魔道，又有几人能一心一意赏这美景？”

　　忽而，似是应她心中所想一般，湖中传来一阵箫声，如行云流水般婉转悠扬，可闻花开花落，可见云卷云舒，像是被月华洗过般空灵，正是《春江花月夜》。

　　林晚倾耳听箫，心中大悦，随口低吟：“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身后不远处，箫声明显一顿，旋而继续响起。待到一曲终了，那船已顺水行至林晚身畔。林晚回首望去，只晤面前停了一只小舟，盛了一船的月色，载着一个青年悠悠停下。那青年执了一管玉箫，身着白衫，青蓝纹路勾勒其上，腰间系着双剑，大有清风明月之感。再细看几分，见他面容俊秀，长发斜披，双目闪动，嘴角噙着轻笑，认真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青年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转动着碧玉长箫，眸子微弯，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月夜一曲，竟能遇到解箫人，我这箫，实乃三生有幸了。女人夜游洞庭，不知为何而来？”

　　林晚一怔，旋而道：“为景。”

　　青年双眸闪动，笑道：“为景何须佩剑？这把水华，在下认得出来。女人是苏阁主座下门生吧。”

　　林晚闻言，心中微惊，继而她嘴角也抿起一个弧度，反问道：“那令郎呢？中气不足，新受创伤，似乎不宜夜中独行吧？”

　　青年一怔，旋即笑道：“凌竟阁医术果真天下无双，如此一看，女人必是苏阁主座下双骄之一了。”

　　“不止如此。”林晚目光扫过他腰间是非纷歧的雪亮双剑，又道，“九嶷是非双剑名震江湖，模仿之人不行胜数，可惜徒有其表，不得神韵。想来能让舟山派束手无策的……也只能是九嶷中人了吧？”

　　九嶷，乃是魔道之中的第二局势力，剑术入迷入化，轻功闻名遐迩，更兼掌有八奇毒之一的“往生牡丹”，向来是武林心腹大患。众人皆知九嶷多出疯子，现任首座江逝就曾千里追杀杀妻对头一家老少，鸡犬不留，一度引发武林魔道两年血战。故而，只要一看到这是非双剑，多数武林中人都市先起一身冷汗。

　　闻声，青年笑容一僵，徐徐将玉箫插回腰间，道：“那女人是要……行侠仗义了？”

　　“挑衅之人咎由自取，舟山派之事与我无关，我不欲加入。只请令郎给我个面子离开此地，我也好和七贤派那边交接。”林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

　　青年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愣了片刻，忽而笑道:“师父常说凌竟阁行事与联盟大相径庭，今日一见，果能寻到些光风霁月、悬壶济世的影子，是我鲁莽了。”

　　波光粼粼，良久无言，两舟已随波行至岸旁。青年轻跃上岸，回首一笑：“今夜劫箫人得遇解箫人，实是有趣的紧。来日方长，愿女人还能为在下这箫解音。”

　　“洗耳恭听。”林晚淡淡一笑，静静注视着他。

　　青年挥了挥手，一声轻笑，身影旋即消失。

　　解决了一桩左右为难的破事，林晚顿觉神清气爽。她从舟上跃下，正欲回驿站小憩，却被一阵急遽脚步声盖住了去路。一队人马执火炬赶来，为首一人大喝道：“何人敢在我舟山派之地乱闯，找死不成？”

　　林晚闻言，先是一怔，旋而颇为无语的偏了头：“我怎么说那家伙溜得这般快，倒是拿我当了替罪羊……”

　　“今夜我舟山派协力擒一魔道，那魔头被刺了一剑受伤逃窜，谁知你是不是他同伙？”见她不动，一个男人急吼吼的上前，展臂便抓，“你照旧乖乖跟我们回去的好！”

　　“你们舟山派门生就这般无礼？”林晚见这人如此粗鲁，心火更盛，见男人俯身扑上，她左足点地而出，右手虚虚一抓，探向男子腰间。电光石火间，男人腰间大刀已被劈手夺走。林晚用刀鞘一挑，男子立即蒙受不住，仰面跌倒。

　　“呼啦”一下，舟山派众人立时将林晚围在中央，先前跌在地上的男人大叫：“这……这魔道企图多端，快叫辅佐来！”

　　林晚见众人如此蛮不讲理，刀剑尽数往自己身上招呼了来，终是按奈不住，愠道：“你们都是螃蟹变的吗？”她右手拔出水华剑，冷然道，“我乃凌竟阁苏阁主座下大门生林晚，受七贤派中人所托前来探查。你们若是不信，此剑为证。”

　　众人大惊，一齐看向水华剑，只见水华剑通体碧蓝如玉，月光流转其上，而剑柄之上，正用玉佩镶着凌竟阁独占的竹叶阁符。

　　“这……”众人一时语塞，手足无措，进退不是，手里的兵刃却还欲收不收。林晚见状暗自冷笑，双目微合，凌空踏树而上，径直跃了出去，不再理会众人。一干舟山门生乱作一团，七嘴八舌的吼了几句，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而不远处的阴影中，那早早溜之大吉的青年也放下手中重复擦拭的玉箫，抬头看着她消失在月色之中，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还真是一群螃蟹……不外这洞庭箫也不错，为它挨了一剑，倒也值了。”

　　他收起玉箫，砸了咂舌，摇头晃脑的转了身：“看样子是个好坑的。小小年纪就出来溜达，也不怕被狐狸拐了去？”

　　洞庭夜色依旧，劫箫人笑吟吟望着解箫人的身影，潇洒转身，随清风踏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