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朱厚照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给弘治天子解释。
难不成，他大咧咧跑去说：“爹，我让草原人战斗力暴增了十倍！”
又或者笑眯眯地说：“父皇，草原民族也是炎黄子孙，儿臣上体天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儿臣给他们卖了个安胎神药……”
照旧，老老实实去跪下请罪：“爸爸，儿子做错了事情！”
朱厚照很烦恼！
他知道他这个父皇，是个好人！
在“好人”没成贬义词、没成为备胎的年代，这是极为不行思议的事情。
但一个受尽虐待的，从小挣扎在黑暗的，时时刻刻面对未知与茫然的一个天子，却颠覆了世界的感官。
他让所有人知道了宽弘大量，他让所有人知道了心地善良，他让天下所有人知道了什么是坚定如一的恋爱！
他的无数事迹，被天下人赞美。
他被称为中兴之主，他被称为盖世明君！
这样的一个天子，他知谏纳言，善待臣工，他的真诚、善意、勤奋、宽宏，贯串了整个大明的历史。
没有那个臣子不希望有这样一个天子！
他在天子的位置上，冰鉴则有王恕、彭韶；练达则有马文升、刘大夏；老成则有刘健、谢迁；文章则有王鏊、丘濬；刑宪则有闵珪、戴珊。
可以说，华夏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天子，能比他更受臣子恋慕。
最要害的是，这位天子爱老婆，也爱儿子！
所以，朱厚照与其说畏惧被人怼，还不如说他担忧看到弘治天子失望的眼睛。
但朱厚照失望了，他真看到了弘治天子失望的眼睛。
弘治天子看着规行矩步的太子……他的亲儿子！
小儿子夭折之后，唯一剩下的亲儿子！
为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话，自己家的就淘气作怪？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出类拔萃，自己的总是不满意？
弘治天子站起来，付托萧敬：“御书房百米规模之内，生灵勿进，违者，灭九族！”
萧敬佝偻着老迈的身体，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部署。
朱厚照知道肉戏来了。
果真，天子拿着戒尺，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
弘治天子不怒自威：“朕知晓你的耳力出众，周围没有人罢？”
朱厚照愕然，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地，连同用精神力扫描了一遍，再回覆弘治天子：“回禀父皇，周围无人！”
啪！
弘治天子的戒尺落了下来，抽在朱厚照的屁股上。
“朕的好儿子，你的胆子真大啊！”
啪啪啪！
“向草原售卖安胎药，换购耕牛？嗯哼？”
朱厚照不说话。
啪啪啪！
弘治天子捋起袖子，继续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马上会迎来鞑靼人玩命的攻击？”
朱厚照不敢说话。
啪啪啪！
弘治天子微微气喘，他是真的生气了。
啪啪啪！
“一副药，换一头耕牛？朕怎么就生了个傻儿子！”
啪啪啪！
“一副药，换一头耕牛？”
啪啪啪！
弘治天子更怒了！
“你难道就不能一副药换十头牛？换十匹战马？换百头牛？尔可知晓，哪怕让鞑靼人用金山银山换，他们也绝对愿意？”
啪啪啪！
朱厚照愕然，半天他才反映过来。
啪啪啪！
朱厚照喃喃隧道：“父皇不责怪儿臣卖药给草原？”
啪啪啪！
弘治天子喘着粗气，他揍得实在有些累了，但貌似……他儿子并没有什么反映？
这让弘治天子大失面子。
弘治天子有些羞恼，怒道：“你起来罢！”
朱厚照生怕弘治天子有个好歹，一溜烟爬起来，连忙扶着喘息不停的弘治天子。
好半天，弘治天子才平了气息。
弘治天子语气幽幽，道：“尔可知父皇为何生气？”
朱厚照有些捉摸不定，试探地说道：“父皇可是怪儿臣卖得自制了？”
弘治天子嘿然。
自制么，倒也不自制！
用些不值钱的工具，制作成几粒药丸，能换成大明最需要的工具，又怎能说卖亏了。
但是，弘治天子不满意的是：“你既然最初已经考虑到草原，为何不考虑雁门关？”
“既然兵部已经扣人，你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将人保出来！”
既然兵部扫了你太子殿下的面子，你就应该以雷霆扫穴的姿态，立即抨击回去。
要知道，你是朕的儿子！
他们是扫你的面子？
不，他们是扫朕的面子！
你真当朕是一个老好人？
此地无人，朕也不怕告诉你！
朕经历过百次谋害，数十次鸩杀……朕能活下来，真的只是运气么？
凭一个老太监与老嬷嬷，就能保住朕的命？
朕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黑暗啊！
朕要真是一个老好人，未曾利用人心，未曾蝇营狗苟，未曾洞悉人性，朕是活不下来的……
朕于其时，只需走错一步，万贵妃滔天的势力，就能要了朕的小命。
朕也不是生气你胆大包天。
比这胆大包天许多倍的事，朕也做过！
朕要告诉你，你做的很对！
但是，太子啊……
你考虑得太片面了！
你只考虑了草原，为何让一个商贾去行事？
难道你就不知道，影卫才是最适合执行此事的人手？
此乃错误之一！
错误之二，你行事不够坚决！
无论是雁门关，又或者兵部，再或者刑部，如此重大之事，哪怕杀几小我私家又如何？
错误之三，你不应来皇宫！
应该说，你要么一早就来，要么就不应来向你的父皇提起此事！
就算是错，你也要进行到底！
你是太子，你是帝位继续人，你担忧什么？
谁能动摇你？
你就应应当做你的父亲不知道，哪怕你用最暴烈的手段解决，你的父皇也能为你兜底！
你就不应该瞻前顾后！
这是国策啊！
这是不能说，只能默默地去做的国策。
为了这项国策，朕可以杀任何人！
孩子，你的父亲也有责任，你的父亲还没教你政治的黑暗。
当天子，不能轻易去决定一件事情，也不能轻易去否认一件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再坏，也不管这件事情再好，你都要学会利用人……
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做！
做好了，荣誉、光环都是你的！
但是万一做错了，弘治天子微笑起来：“政治这个工具，就是摒弃一切多余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