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发光的灯笼垂挂在梦里,犹如一池藏在树林后边的水塘,静静地酣睡着。
有人在黑暗推搡他的肩膀,跟他说,快走,愣在这里做什么?
健太狐疑地转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用迷惑的眼神看着那个推他的人。
“干什么呢,傻了吧唧的,”那小我私家语气不善地训斥他,“还不快走,等着给那些兵来抓啊,给逮住,什么结果不知道么?”
说完见他仍然一动不动,那人爽性就一把攥住他的手,用力带他往前头走,加重语气地说,“被当成逃兵,是头等大罪,要给人杀头的!”
杀头...杀什么头,我又没犯什么法,干嘛要杀我的头...
健太怔怔地看着这个瞪圆眼睛的男人,眨眨眼睛,觉得好生奇怪。
眼下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这年头另有人穿这一身破旧布衣出门呢,整得跟个泥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进了某部古装剧的片场里头,饰演跑龙套的角色。
估摸着过多一会儿就要被干掉了吧,躺在地上装死尸,一边研究《跑龙套的自我修养》,一边等着场务组发表盒饭。
但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那人拉着他开始起跑,他跌跌撞撞地追随那人的脚步,眼神迷惑地望着身后的地方,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挑着灯笼,大叫着站住,别跑。
原来是在跑路啊,怪不得那么张皇。
健太松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这个扑朔迷离的夜晚,喃喃自语地想。
或许又是做梦了吧,只有做梦才会展开这样离奇曲折的剧情。
基础搞不懂前因结果,突兀地降临到一个角色身上,突兀地被围绕在四周的人或者事物推着走,做一堆不知所以的事情,直到最后醒来,回归梦醒时分的那个健太。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老是要做这一类奇奇怪怪的梦,似乎生下来的时候,灵魂就出了什么岔子,就跟患了小儿多动症似的,总是不能循分守己地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总是趁着做梦的时机进行跳跃,从这个鱼池跳到那个鱼池。
跳着跳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最后终送照旧会醒来的,醒来就会回归到原来的那个鱼池,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对日常性的事务并无多大的影响。
只是觉得很奇怪,似乎宇宙中确实存在着许多个世界,而那些世界既是平行的,又是相错的,纵然相连的,又是断开的,如同一片田野里的无数个鱼塘。
而他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是那无数个鱼塘中的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中的生物则是囚禁在池里的鱼,大部门的鱼只能存活在水里,一旦脱离了水,往往格外容易死亡。
因此,险些不会看到有在陆地上行走的鱼。
对于每一条生活池子里的鱼来说,池子即是收容它的世界,而对于每一个生活在大气层下的人类而言,能够呼吸的地球就是收容他们的世界。
但在真正的世界之前,他们的世界无疑都是窄小、狭隘的。
倘若想要见识水池之外的世界,唯有成为一条敢于跃出水面的鱼,袒露在阳光和空气里,睁大眼睛,瞧瞧那一幕转瞬即逝的真实。
虽然,这里面虽然存在着巨大的危险,需要冒着停顿在岸上,被鸟叼走,被太阳晒干,被人网住等等要命的可能,自然是没有乖乖地潜在水里当一条啥也不懂的鱼宁静。
而健太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条啥也不懂的鱼,他也习惯接受了这种常存在现实中的无奈,但扎根在身体深处的本能却愣是不允许他循分守己,故而经常玩脱。
久而久之,他也因此招惹了不行胜数的烦恼,使得心中渴望表达的欲望无法自控,以至于每每总是下意识地把这些离奇的念头写在高中时的语文作文上,或者,告诉那位给他开具证明的那位医生听。
从语文老师那里获得的回复是,议论文不是你这样写的,你写来写去,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你这样不行,必须凭据老师给你的模板再写一次,把作文纸的格子填满,记着加多几句名人名言,放学前交到我桌面上,如果照旧跑题,写的乱七八糟,下节课我就投映到屏幕上,让班里的同学一起欣赏欣赏你的大作。
从医生那里获得的回复是,试试少看点动画片和小说吧,没事多听听纯音乐,念念佛经,把脑袋里的念头都清空,放松放松,那样应该就能睡个牢固觉了。
....
拉着他的那人最后照旧没能跑多远,急遽赶来的那个挑着灯笼的男人一个箭步,大跳起来,便把他和拉着他的那人离开,顺势狠厉地把他按倒在地上了。
四周一片漆黑,因为行动太大,来人没能抓紧手里的灯笼,那微弱的光源便滚落在地,转眼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林荫底下。
本以为拉着他的那人马上就要丢下他,自个儿继续逃跑了。
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却发现那个犷悍的家伙正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向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官兵模样的男人求饶,说,兵爷,您是我的再生怙恃,我可算是求求您了,我兄弟俩都不想死,能不能放我兄弟俩一条生路?
军官嗤笑着说,不想死还来当什么兵,吃民众饭,拿民众饷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一个不字,现在吃饱了,拿了钱,就想走,你们是在做梦吧?
健太想说,是啊,你咋知道的,我就是在做梦啊,你压着我干嘛,我基础就不认识那小我私家,我是无辜的啊...
可那人没给健太撇清关系的时机,连忙跟那个军官说,兵爷,您要钱,我这就给你,全都给你,只要你肯放过我哥俩,甭说钱,您就说说想要啥!
他斩钉截铁地体现,除了我弟的命以外,我可啥都能给您的啊!
军官冷冷地看着那小我私家的眼睛,迟疑了片刻,似乎是动摇了,说,“你俩先把钱交出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那人听闻后,马上大喜过望,嘴上依然慌慌忙忙地说,好好好,您...先放开我弟,我这就给您找,这就给您找,您先别动手,别伤着我弟的皮肉。
他快快当当地翻找自己的口袋,恨不得手脚并用,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生怕军官忏悔。
军官看着他,冷漠地笑着,那人找了没多酒,一哆嗦地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破烂的布袋子,在军官的注视下,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距离从两步缩到了一步,从一步再缩到了半步,军官恪守在原地,寸步不让。
突然间,那人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疯病发作似地扑向黑黑暗的军官。
一刀横开,扬起的短刀精准而暴戾地切向军官的咽喉。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流的却不是军官的血。
纵然光线昏暗,四周的能见度极低,但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仍然察觉到那人的醉翁之意,轻易躲开了飞刺过来的尖刀。
随后,军官没有错过还击的时机,转而用肩膀顶住那人的腹部,瞬间拔出腰间的佩刀,舞起凄厉的刀弧,悍然劈下。
一眨眼,刀锋便刺穿那人的背部,击中心脏,再从胸膛穿出。
心跳蓦地静止,那个死命为他求饶的人就这样死了,张开空洞的嘴唇,无力地遥望黑暗笼罩的前方。
漆黑的血液沿着刃口流出,丝丝缕缕地掠过刀尖,随后凝滞...滴落。
下坠,无止境地下坠,在空中无限延长,于渗入泥土之前,率先坠落在那个被按压在地上之人的眼瞳里。
心跳刹止在这一刻,徐徐鼓舞着,吃力地收缩,又卖力地扩张,发出裂变的噪音。
他瞪大了染血的眼睛,明白不是那人的弟弟,却深深地感应一阵彷徨。
模糊间,似乎怅然若失。
似乎上边行刺的那一把刀,刺的不是那人的心脏,而是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