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揪起男孩的衣领,逼视着他的眼。
“对!就是这样!打我!用力打我!”男孩亢奋地大叫,“装什么矜持呢,各人都是王八蛋!去他妈的、狗X的世界!”
哥哥一言不发,攥紧拳头,缄默沉静地把他拽进那间简陋的棚屋。
男孩从他的眼角看到了凶戾的寒芒。
于是,他一边挣扎,一边扯着嗓门大吼,“杀人啦!失常杀人狂要杀人啦!”
他的召唤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着,穿透入小巷的每个角落,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求救声,家家户户的窗口都紧闭着。
有人吹熄了黯淡的蜡烛,微弱的烛光依此过渡到无言的黑暗。
“来人啊!救救我,救救我啊!”他继续喊破喉咙地大吼。
但照旧无人响应,他又改口喊,“着火了,着火了,屋顶起了大火,大火要烧下来啦,再不来灭火,各人都要玩完啦!”
有人在楼道里急遽忙忙地奔跑着,男孩大喜过望,为自己的机智感应一阵的庆幸,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们就是这样,唯有在伤及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才显得如此张皇。
可当他看到推开天台铁门的是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男孩时,他心里就凉了半截,而当他看到男孩和疯子穿同一样的衣服,用差不多的声音问那个疯子发生了什么。
他的内心被一下打入了冷宫。
眼看求救不奏效,情急之下,他照旧选择了自救,一瞬间,他又急躁起来,就像条发狂的狗一样朝哥哥扑已往,试图攻这家伙一个措手不及,寻找脱身的时机。
可他没能得手,哥哥的脚步出人意料地稳当,当他撞在哥哥的身上时,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撞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条会自行移动的铁柱子。
男孩狠狠地咬牙,没有气馁,短暂的调整后,他一鼓作气地又扑上去,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士气完全衰竭。
最后,他索性就不扑了,放开自我,用牙咬这家伙的手。
但是这家伙的手同样坚硬如铁,他从未咬过这样的手,一时间,他甚至无法辨清自己遇上的究竟是人类,照旧妖怪。
想起了妖怪,久违的恐惧随之浮露在心头,其中掺杂着恼怒、不甘...
以及更多的软弱。
哥哥把他拽进了棚屋里,弟弟随着后面,关上了门,零碎的月光就此阻遏,男孩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困顿的黑暗。
上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发生在不久之前,时间同样是夜晚。
肥头大耳的官差们破门而入,抓走了他的爹娘,奸污了他的姐姐。
那些恶人把他的家人吊在高耸的城墙上,而且四处设有看守的卫兵,使得他没有任何救下家人的时机。
虽然,即便有那种时机,他也不见得会去冒这个险,早在他躲在垃圾箱里,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们受难的时候,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便已被他抹杀了。
隔着那条微末的漏洞,他看到了姐姐裸露的身体,看到了压在她身上的恶人们,看到了恶人们是如何蹂躏的她,看到了她又是如何在他们身下哀嚎,哭泣。
她的呻吟凄厉如刀,密密麻麻地插落在他的心脏上,像恶瘤发作。
他人生头一次领受到了心绞的滋味,生不如死,绝望无边,延绵成苦涩的海,掀起弥天的海啸,迸涌向前。
有不止一个时刻,他想要覆灭这个罪恶滔天的世界,他想要推翻所有的一切,他觉得这个世界的自己就是错的,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应有那么多的如何。
不应有绝望,也不应有希望,不应存在着留念,也不应存在着抛舍。
姐姐在看着他,影象里,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眼神里噙着泪光,黑白明白的眼睛是如此地纠结。
一方面希望他躲起来,日后好好活下去,一方面又希望他挺身而出,从懦弱的角落里大吼着跳出来杀死罪恶。
像个身披正义的英雄,光线万丈。
....
“罚你抄书,把这本书抄够一百遍,我就放你走。”哥哥把他按在凳子上,点燃了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
蜡烛的根部沾着溶解的蜡,使得它平稳地放置在一张木桌子上。
木桌上还放着一本书,他不认识字,不知道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但能被这个疯子看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书,况且,书上面说的不都是骗人的么?
写满一大堆什么故作清高,虚情冒充的狗屁玩意儿,就为了乱来别人,跟普通人撇清关系,好让自己显得头角峥嵘。
所谓的衣冠禽兽,他早已见多不怪了。
“我不认识字,怎么抄?”他说。
“不认识字没关系,你眼睛又没瞎,”哥哥说,“你把抄书当是画画,照葫芦画瓢地把它画够一百遍,我就放你走。”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他气急松弛地怒视着哥哥,“我就算是画了又怎样,你该不会以为我画完了,就不妥小偷了么?”
“当小偷多好,当小偷多自由,”他瞪着眼睛说,“什么也不用管,只要能偷得手的工具,就是的自己工具。”
“你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我又不是官差,官差才会抢,我这是偷,偷和抢是完全差异的两码事,别拿我和那些畜生相提并论!”
“你被别人抢走过很重要的工具么?”
他愣住了,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软弱的骨头在溶化,延长至无边无际。
影象里的声音被放大,贯串脑髓,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官差们的笑脸,听见了他们尖锐的笑声。
他又沉落在那一片绝望的大海。
或许,他们是知道自己存在的。
或许,他们是故意让自己看到他们羞辱姐姐的,他们享受煎熬的历程,期待着他英勇地跳出来,然后被他们杀死。
或者,继续龟缩在那个垃圾箱里,像一堆不会说话的垃圾那样地在世。
总之,生不如死。
死是修改不了的结局,一切灰尘落定,但一切又仍在进行,生者继而负重前行,死者反而能获得解脱。
“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怎么那么多事,你烦不烦...”
“你不是失常么,你怎么不拿出失常该有的样子?我既然输了,你就利索一点...杀掉我啊!”
“我又不怕疼,我又不怕痛,我只是恨,很恨很恨...”
“你就...能不能...痛快点...杀了我啊!”他哆嗦着说,瓦解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