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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暮之云

防患未然

如暮之云 夏树冬雪 2083 2021-09-08 00:00:00

  两人相对无言,忽地同时笑作声,数十年老友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萧媛走到案前,卷起袖子将三盏清茶换了新,不忘挖苦道:“难为你了,堂堂白马寺方丈,竟纡尊降贵翻墙来上香,爹爹在天之灵不知该抽你几板子呢,照旧赞你几句情义深重?”

  永安方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低声道:“媛儿,萧先生于我有教诲之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他仙去,迫于无奈暂且封锁消息,妳心中也欠好受吧。”

  萧媛微微一笑,“你为了霄儿着想,我又何尝不为这两个孩子日夜担忧?爹爹向来不拘于世俗虚礼,更况且......阳儿和榕榕陪着他呢,也算无憾了。”

  她顿了顿,眉心微微蹙起,捏着手指低头思索,似乎有什么困扰已久的心事,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起。

  永安方丈看着萧媛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小行动,不禁微笑道:“有话就说吧,妳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跟那小女娃儿倒是像了十足十。”

  萧媛幼时性格生动开朗,他又是个自来熟,往日在萧家上学,天天上房揭瓦,下水摸鱼,还带着萧媛慕敬一同顶风作案,把萧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偏偏萧常又认定他天赋聪颖,基于习才爱才之心,也只能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硬是把一个斗鸡走狗的浪荡少年掰成忧国忧民的苗子。

  萧媛似乎也忆起往事,温暖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嫣然。”她笑容有些落寞,“若是那件事没有发生......说不定咱们都还在青鸢山,一切都没有变。”

  然而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变......”永安方丈咀嚼着萧媛的话语,无端尝出几分苦涩,低声道,“今生而彼生,此灭而彼灭,生灭相续,是为无常,世间万物又何来稳定之理?”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降低深远的嗓音如千古梵诵,直到永安方丈已飘然离去,萧媛仍怔怔地站在灯下,脑海中回荡着已往的景象......这不是第一次如此,似乎从小到大,只要云淮安泛起在萧家,都市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似乎两人前世便已熟识,祸福相依。

  于是她下意识躲着云淮安,不是拉着慕敬、云嫣然当挡箭牌,就是装病不上学,非得让萧常亲自去逮人不行。有一天,云淮安突然在杏花林边拦着她,以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离别——他要走了。

  有位通晓古今昭昭天命的高人欲收他为徒,此去不知归期,但他一定会回青鸢山见她。

  二十余年已往,萧媛依旧记得云淮安说这些话的神情,坚贞决然,带着一往无前的笃定,她其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便笑着为他送行,约好再晤面时请他喝酒——自然是不能被萧常发现。

  然而天命难测,几年后他们再晤面时,他是白马寺方丈的首席大门生,而她是翰林院学士夫人,站在百官眷属之中,等着进入白马寺正殿祭拜。

  其时她从人群中远远的看见云淮安,想起覆灭的云家和深陷后宫的云嫣然,竟头痛欲裂,在人群中晕了已往。

  她在禅院厢房醒来时,脖子上多了一条观音像玉坠,听身边的侍女絮絮叨叨说了事发经过,原来是方丈的大门生命人将她移到此处休息,并将这枚坠子送给她......愿她一生平安。

  厥后,听说云淮安成了永安方丈。

  再厥后,她偶尔到白马寺祭拜云嫣然,便很有默契的保持相见不相识的距离,将青鸢山的种种过往深深埋藏在影象里了。

  事到如今,她对这位故友却恰似一无所知。

  而他离去前说的那几句佛家经典,萧媛早已烂熟于心,众生之所以有轮回,乃是没有找到真正的自我,才会被外界表象的迷惑而迷失本心,发生一个假我,堕入无限的轮回......

  这是在打哑谜呢,照旧藏了什么言外之意?萧媛摸了摸衣襟里已然碎成两半的玉坠,神色怔忡。

  夜色之中,永安方丈飘然立于檐角,凝视着那容貌依旧的女子,低垂的脸庞宝相庄严,如渡化众生的佛。然而眸底的执念却如深沉的永夜,一念成魔。

  直到萧媛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永安方丈才仰望着夜空,喟然而叹。他做了这么些部署,足以将那小子引回京城,那么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做,才气了却这段如枷锁缚身的重诺?

  京城春天来得晚,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晚来风急,夜深露重,燃着璀璨琉璃灯的御书房一片鸦雀无声,雕漆楠木的御案后,墨天骐一身明黄色金丝龙纹锦袍,正批阅着聚集如山高的奏章。

  他向来是励精图治的帝王,怀抱着四海为尊的雄心,从即位的那一天起,便无一刻落下繁重的政务。这些年慕太师整顿吏治颇有成效,朝堂上虽偶有风浪,但少少传出仕宦贪墨银饷、蹂躏糟踏良民之事,一代明君的背后还需有贤臣帮衬,这是自古至今颠扑不破的至理。

  墨天骐刷刷几笔在慕太师的奏章上批红,每逢春天有两件事绝对不能落下——蝗灾和水灾。此时正逢融冰时节,若是放任不管,江河泛滥成灾,便会引发种种动乱,例如黎民流离失所的流民之乱,另有瘟疫横行、来年缺粮等等足以动摇国本的隐忧。

  若是治水不力,加上天公不作美,连年旱灾,隔年还会有棘手的蝗灾,这星星点点全仰赖朝廷洞烛机先,防患未然。

  慕太师奏请墨天骐派人前往南方视察水利浇灌工程,确保引水沟渠无贪赃枉法之事。另外他自地方志的田野纪录中,发现有些乡下地方的农民会在稻田里牧鸡、牧鸭,借此消灭蝗虫,若能广为施行,想必来年粮食无忧。

  “这老头儿,称病在家还如此不得闲。”墨天麒哑然失笑,阖上奏章放到一旁,眸光却微微一黯。

  无论墨天骐如何刻意忽略,视线仍不受控制的瞥向孤零零躺在书案一角的锦盒,他颓然丢开朱笔,指尖正要触碰到锦盒的边缘,御书房的琉璃灯却无风自暗——眼前黑影一闪,书案前赫然多了个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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