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霄捕捉到她眼底的黯然，心也揪着疼，歉疚道：“我允许过妳，无论发生什么，慕家人都不能牵扯进来，但这么做简直欠缺考虑，是我欠好。”
那日他与天子在御书房做了个约定。
无人知晓，西楚皇子封无痕是墨王殿下的线人之一，他这次入京，带来不少边关的消息，其中秦城的水太深、太浑，若置之不理，总有一天会一发不行收拾。
据说入冬后，西楚界限灾祸不停，又是雪崩，又是野火，秦城守将以宁静为由，暂停放行通商的车队，黎民更是雪上加霜，甚至饿殍遍野，苦不堪言。
封无痕奉旨前往界限勘灾，细查之下竟觉察所谓的天灾另有蹊跷，似是有人蓄意炸山，引发的祸根——而事发之前，有猎户瞧见山林里泛起天圣国的军队，从衣饰看起来像是龙武军。
这事儿可不得了，封无痕不动声色地派使者前往秦城，要求放行商户，至少把黎民们花钱买的粮食和过冬的物资运出城，没想到使者却直接被守将五花大绑的扔回来，理由是对将军出言不逊。
封无痕与傅沅澧是老对头，一言不合险些再度开战，若不是封无痕越想越差池劲，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待岁贡入京时再找墨王殿下问个究竟，只怕两边已经又打起来了。
而屡次在京中刺杀墨云霄的黑甲兵，用的弓弩武器，也有龙武军的影子，此事绝非偶然，更不是巧合。
于是天子外貌上做出忌惮墨王、想收回龙武军兵权的样子，实际上是想乘隙弹压镇国公一派，还掉臂皇后的情面，把傅玫送去和亲——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胆敢对慕榕脱手时，就注定了她今日的下场。
至于秦城的变故，墨天骐强烈阻挡墨云霄亲自去查，却连祖宗家法都搬出来了也没能撼动他的决心，一气之下便强硬要求必须把慕榕留在京中，连同慕家人的命运牢牢握在天子手里。
墨云霄宁静回来，一切好谈。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天子要如何，便谁也管不着了。
慕榕是墨王殿下的软肋，这事儿瞒不住天下人，天子此举看似在拿捏墨云霄，其实是变相的替他护住心尖上的人，这份情，墨云霄不承也不行。
但是换句话说，天子也在玩弄恐怖平衡的权术，天秤两端究竟谁是筹码、谁是目标，墨云霄想护住慕家，就得凭据天子的游戏规则来玩。
......墨云霄没对慕榕说出口的，是其中还牵扯到云妃身故的谜团。萧媛和云嫣然是同乡旧识，为何太后会恨云嫣然入骨，反之对萧媛礼遇有加？白马寺云妃的莲位前，永安方丈命小沙弥藏起、厥后又送到御书房的笛子究竟属于谁？
身为人子，握着这些乱如麻的谜团，他可以抽丝剥茧地查明真相，也可以永远藏在心里，日后到地下见了云妃再忏悔。只是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就遇上鬼面人突袭坠崖的意外，人算不如天算，慕榕照旧被牵扯进来了。
墨云霄略过云妃之事不提，说起这趟和亲之路，其中另有一个变数——墨景渊。
天子刻意放出为安妍公主指婚的消息，一是在墨云霄前往秦城时，先缓住北月国，二来也借机测试一下几个皇子会有什么大行动。
众人皆有野心，为了安妍，或许也为了她身后的北月国，墨景渊终于揭开纨绔王爷的假象，奉了太后的密令，途中只要有任何时机，务必不能让墨云霄能在世回京。
那枚“非皇室血脉杀无赦”的玉佩，就是让墨景渊在须要时机，有杀害墨王的正当理由。
皇家别苑那一夜，龙武军早察觉到黑甲兵的踪迹，墨景渊身为和亲副使，也有自己的线人，难道会全然不知？
墨云霄心如明镜，将计就计中了傅玫的暗算，名正言顺地夺去她公主得虚名，把人扔给封无痕去伤脑筋，就想看看鬼面人的庐山真面目，是否与他想像中的一样，是傅玫的哥哥，也就是镇国公之子——傅沅澧。
说到这儿，慕榕震惊了。
傅沅澧......难怪黑甲兵能在天圣国京城神出鬼没，还遁地无踪，原来背后竟然是镇国公一脉。
“我不懂，是镇国公要侵犯于你，照旧皇后？”她眉头紧皱，仔细推敲。
傅沅澧手掌镇国公嫡系戎马，虽然不比龙武军，但他们父子俩沉潜多年，另有皇后作为助力，说禁绝偷偷在背后积攒了几多势力，要是他有反叛之心，与镇国公里应外合......
京城危矣！
“说起宿怨，只怕傅沅澧恨我，愈甚于憎恨封无痕。”墨云霄缓声道：“秦城一役，傅沅澧遭围困，派人八百里加急求援，龙武军因战事吃紧，我命他再坚守三天。厥后傅沅澧迫于无奈，领五千戎马出城诱敌，在城外河谷血战，最后城是守住了，但五千将士也只剩傅沅澧一人。”
他敛去眼中的痛色，复又淡漠地说道：“傅沅澧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那些冤死的将士，才三番两次设局谋害，但实情并非如此单纯。他坠崖前说了句话，我听着挺有意思，才会涉险去救他。”
天子如何骗了天下人？此事又与他的身世有何关连？
墨云霄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傅沅澧，但此人滑不溜手，如毒蛇般反过来袭击墨云霄，拚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最终两人双双落崖。
厥后永安方丈与青洛实时找到重伤紧急的墨云霄，至于傅沅澧人在那边，是否生还，不得而知。
清清淡淡几句话，将那夜的万分凶险一语带过，慕榕怔怔地听着，竟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眼前人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远在京城算计人的天子？为了先帝交付的山河社稷？照旧为了这一把孤苦的君子风骨，不计毁誉、掉臂得失？
“墨云霄，你差点就没了。”她语气极轻，恐惧得险些要窒息，“我没了爸妈，没了外公外婆，如今又差点没了你，维护一个与我无关的慕家做什么？”
说这话虽然违心，但她是真动了怒气，烧灼得心肝肺都疼。
随口一句让他护着慕家，竟成为天子拿来搓圆捏扁的理由，这不是傻吗？
不告诉她其中缘由，不想让她左右为难，她就真的不为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