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沉冷的嗓音适时响起,打断慕榕的钻牛角尖。
“主子在仁寿宫待了八年,无一天能睡得牢固,从我进宫当主子的死士那天起,未曾见他笑过。”
慕榕双眼注视着跳动的火光,动也不动。
“这些年,主子一直在查是谁谋害云妃娘娘,但那人做得太彻底,一干人等全都被陆续灭口,连太监宫女都没放过,如今所知,都是辗转探询而来,不见得就是真相。”赤炎钜细弥遗地将这些年的发现尽情宣露。
为免皇室血脉被混淆,每个进入后宫的妃嫔,都要经过女官的严格检查,确保贞洁。
先帝亲自打破这个划定,干预干与后宫的规则,其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个性坚强,屡次谏请先帝给云妃赐下堕胎药,以免血脉有疑。
其时先帝其实有所动摇,但云妃坚决不从,不惜以死相逼,这才保住了腹中胎儿的性命。
先帝临终前,将幼子过继到皇后膝下,究竟是护着墨云霄,照旧另有谋算,无人能知。
或许这就是太后不愿收手的原因。
慕榕眉头却拧得更紧。
太后嫡子已经登位多年,政权稳固,为什么会选在此时又挑开皇室血脉有疑的旧闻?
墨景渊贴身藏着格杀令不假,但若发出此令的人不是太后,又会是谁?
若真是太后,她又允诺了墨景渊什么条件?
慕榕想得头都疼了,喃喃道:“不应这么轻易放过墨景渊,已往真是小瞧他了。”
白辰宽慰道:“王妃放心,主子早有部署,六王府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
慕榕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谁的掌控之中?他人在哪儿呢?”
“…...”白辰一噎,默默地抢玄苍的烤馒头片吃。
赤炎思索片刻,摇头道:“多想无益,到了秦城再说。”
希望找到了主子,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慕榕将玉珮递给赤炎,裹紧毛毯,往后靠在干草堆上,闭眼道:“困了,你们也赶忙歇会儿,明早还要赶路呢。”
这些帐,她一笔一笔的都记下了。
姓墨的最好全须全尾地在世,好好给她一个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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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公里外的秦城,位于天圣、西楚和南疆三国接壤地,自战火平息以来,生长得比北边都市许多几何了,往来贸易通商络绎不停,富贵富庶的景象,宛如京城的缩影。
城里除了戍守的军营,即是旗帜林立的各家商号转运站,随处客栈酒肆林立,做的都是来往商队的生意,熙熙攘攘,嘈杂的声音盘旋在坊市中,日日不用停。
即即是冰封千里的冬季,也有无惧风寒的西楚骆驼商队,经过秦城前往南疆运补货物。
朝廷对于边关的管制向来严格,想要通关,人跟货物都需要通关文牒,为的就是防止私贩营生,或者让他国特工伪装成商队混迹天圣领土。
就连前去西楚和亲的傅玫,也须在此地收缴照身帖,意即出了秦城,便已不是天圣之人,若要再踏进领土一步,须得经过批准才行。
时近岁末,城里来往的商队不若平时壅塞,都是当地人赶着置办年货,家家户户门楹都贴上象征喜庆的红纸,热闹特殊。
年节时分,军营禁酒令较为宽松,上级体恤边关士兵不能返家过年的苦楚,会在不影响关防要务的前提下,给将士们加餐。
于是军队里的伙房士兵奋起起精神,日日上街采买新鲜的鱼肉蔬菜,酒瓮更是一车一车往军营里送,随处都是年味儿十足。
距离军营最远的城南,一处重门叠户的深宅大院,花样庄严大气,清雅致致。白雪掩映着雕梁画栋、水墨素绘,有如错落在时光沙漏间一道华美的印记。
与外头热热闹闹的气氛迥异,院落平静得出奇,只有洒扫的仆役来来去去。
后院一座小楼上,锦绣帷帐掩着紧闭的门窗,炕上垫着厚绒绒的被褥,男人闭目打坐,温暖的屋子里隐隐约约飘散着药香。
若是仔细视察,男人脸色煞白,俊美不似凡人的五官勾勒着冷峻的弧度,半缳的墨发垂落在松散的衣襟,透着颓靡冷艳的美。
时间的流逝似乎失去意义,寂静如无垠天地的屋里,只有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平静而纪律。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苍白如纸的俊颜终于有了一丝红润的血色,纤长睫毛轻颤,徐徐睁开眼睛,如盘古初开天地,黑眸闪耀着琉璃光华。
似是察觉到屋里气息的变化,门外静立已久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沧桑粗犷的眉眼落下一抹放心,将瓦罐子里热着的汤药盛进碗里,转身进屋。
“喝药。”庄严肃穆的神情,命令式的口吻,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听说中闭关已久的永安方丈,竟泛起在苦寒的边陲要塞。
而屋子里疗伤的男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墨云霄。
他接过瓷碗,眉也不皱地仰头喝下,抬起衣袖轻拭唇角,沉声道:“她好吗?”
这是他唯一体贴的事。
永安方丈接过空碗,没好气地言简意赅道:“比你好。”
兔崽子都多大的人了,还事事让他费心,也不想想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差点一命呜呼去跟云家列祖列宗团圆。更气人的是他醒来之后,从第一句到第一百句话,问的都是慕榕。
从重伤紧急到勉强能下地行走,若非永安方丈死活拦着不让,墨云霄已经策马回京送死了。
“她人呢?”墨云霄不知自己昏厥了多久,只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事态演变正在脱离他的控制。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厥后想说也没法儿说,小王八蛋不行能乖乖待在原地等他,现在说不定已经闹翻京城,连皇宫的屋顶都翻了三翻。
永安方丈轻哼了声,伸手去探他的脉,“该在哪儿就在哪儿,轮不到你费心。”
幸好云家列祖列宗保佑,墨云霄脉息平稳,内伤也好了许多。
人是救回来了,不外棘手的问题却还悬而未解。
“我就想不通了,你跳崖究竟是活腻味儿了,照旧一时善心大发,想饶那个叛贼不死?”永安方丈叹了口气,很想剖开这完蛋玩意儿的脑袋,看看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