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远方报时的鼓楼传来辽远绵长的铙鸣钟响,山鸣谷应地回荡在大街小巷,提醒人们结束一整天辛勤的劳动——歇息的时刻到了。
慕榕草草用了些晚膳,让丫头们退下,独自倚在小楼窗边的卧榻,眺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
她努力不去想,今天是墨云霄离开的第几天,送亲的队伍已经走到哪儿了,他究竟为什么不辞而别。
离别前的恩爱缱绻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剩下她一小我私家独守着空荡荡的寥寂院落。
原来书上写的没错,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不需要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影象就停格在不能重来的那一刻。
不知道看了多久,想了多久,人都快魔怔了,门外终于响起赤炎忍无可忍的劝告:“王妃,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她起身走已往,背靠着门,突然有了倾诉欲。
“赤炎年老,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赤炎低声道,“王妃请说。”
但自己答不答得了她的问题,他实在没有太大掌握。
区区数日,王妃就憔悴至此,整日失魂落魄,似乎被抽干了灵魂似的木偶,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主子若是知道了,还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吗?
“霄......会有危险吗?封无痕跟他有仇?”慕榕声音极轻,恰似落在小院里的碎雪,转眼间就飘散在风中。
想问的许多,最体贴的只有这件事,姓墨的能不能遵守诺言,好好地回到她身边?
赤炎缄默沉静许久,半晌才开口,“主子从不做没掌握的事,楚疯子......封无痕,欠着主子一条命。”
当年秦城大战,西楚国二皇子封无垢围困了傅沅澧的军队,如瓮中捉鳖,残忍地赶尽杀绝。
封无痕曾经鼎力大举阻止弟弟屠城的决定,封无垢没听进去,兵分三路埋伏在一处天险,等着突袭墨云霄远道而来的援军。
封无垢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若是突袭乐成,则名留青史。若是失败,就让封无痕卖力断后,乘隙除去这个挡在储君之路上的大石头。
谁知墨王兵行险招,率领龙武军绕过隘口,一路反杀,将西楚雄师杀得片甲不留,只留下封无痕和他的亲兵。
墨云霄留了一手,并未赶尽杀绝,用意在警告西楚王,龙武军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让异族侵占一寸土地。
封无痕作为西楚王仅存的血脉,成为那场战事唯一的得利者,自此约束朝中主战派,开始漫长的议和。而墨云霄终于稳住了西面的边防,有余裕腾脱手来收拾北月与东齐。
但事隔多年,楚疯子会不会恩将仇报,谁也说禁绝。
慕榕苦涩地勾起唇角,笑比哭难看。
笑自己一无所知,像瞎子过河,不知道深浅。
“你给他报个信儿,就说......”慕榕喃喃道,“算了,什么也别说。”
就这样遥遥相望吧,如最熟悉的陌路人。
倏忽泰半月已往,已是腊尽冬残,家家户户都忙着赶街买年货,采买布匹量体裁衣,吃的、穿的、戴的、用的、贴的样样不能落下。
络绎不停的官道上,往西边赶的车马逐渐变得稀稀落落,最显目的莫过于系着红绸喜结的的送亲队伍,在龙武军护送之下,日夜兼程赶往领土。
临行前,天子颁旨封爵傅玫为长乐公主,命墨王为正使,墨景渊为副使,风风物光的送嫁。
至于傅玫是如何千般哭闹、以死相逼,最后心如槁木死灰的被送上花轿,也只有镇国公和傅沅澧父子深知其中的酸涩滋味。
从小捧在手心疼到大的女儿,最终免不了要成为牺牲品,送到宿对手中和亲的命运。
一但出嫁,今后山高水长,归乡无期,对从小被娇宠惯了的傅玫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从天圣国京城到秦城,就是快马加鞭,也要耗时半个月,更况且冰雪封路,送亲队伍又声势浩荡,恐怕得走上整整一个月才气抵达边关。
墨景渊名义上是副使,但摊上一个甩手不管事的皇叔,也只能认命地打点巨细事,就连傅玫日日夜夜哭闹不休,也得好声好气的哄着,深怕出一点意外,没法儿向西楚交接。
他这么劳心劳力,为的也是留在天圣国的安妍公主。
墨景渊轻抚藏在胸口的挂坠,神色庞大。
此行,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您允许儿臣的,可不能食言啊。”墨景渊低声道。
只要这回差事办得好,等到回京,他就有底气向父皇请旨赐婚,到时候,谁也阻止不了他抱得美人归。
离京急遽十数日,墨云霄少少露面,只有一封封密信悄无声息地送进马车,再烧成灰烬,烧不掉的忖量却日益叠加,在寂静之中喧嚣扰攘,无一刻安宁。
这一日,暗卫送来一封皱巴巴的梅花笺,纸上只有四个歪七扭八的字:“云胡不归”。
墨云霄一看见那字迹就笑了,小王八蛋没一点上进,写字跟狗爬似的无可救药。笑完了,他又珍而重之的贴身收好,每天都要拿出来瞧一瞧。
榕榕一定很气,气他不辞而别,甚至连只字片语也不给。否则以赤炎的秉性,怎会偷偷昧下这纸明显被揉烂过的信笺,还急如星火地送到他手上?
慕榕坚决搬出雍宁院,把自己关在小楼,是用行动表达无声的抗议,反之也是让他放心——事有轻重缓急,她不会故意捣乱,滋扰他的计划,但日后墨云霄要怎么赎罪,那就得看她怒火积攒到什么水平了。
墨云霄闭上双眼,思之若狂,只能不停在心里无声的低叹,“榕榕,等我......”
又过了艰辛卓绝的十几日,难得风雪稍歇,大队伍终于抵达距离秦城不远的皇家别苑。
此处是天子西巡狩猎时的住所,外围围绕着芦苇荡,湿地已然冰封,层层叠叠的柽柳形整天然的屏障。
冬日里,冷风似乎能吹透人的皮肤,刮过骨头,又刺又疼。
别苑内外戒备森严,数百名龙武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井然有序,就算有心人想要混进来,恐怕也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