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手谕,相当于天子的最后通牒。
“慕太师乃国之栋梁,深蒙圣眷,屡有封赏,人尽皆知。经查,有不肖贼人心生歹念,竟多次突入太师府......经大理寺卿彻查,贼人意欲劫走宫中御赐之珍宝银钱,罪证确凿,责令四王爷墨景熙监视行刑,斩立决。”
福全公公宣读完手谕,交由御前侍卫送到大理寺,便恭顺重敬地退下。
皇后端庄地独坐在凤椅上,明明是天气晴好的午后,照旧墨景熙迎娶侧妃的大好日子,凤仪宫却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满室金碧辉煌,辉煌光耀耀眼而令人绝望。
往日照旧少年伉俪时,也曾共剪西窗烛,郎君念书写字,她伺候笔墨,何等的情深意浓。
如今天子已经洞悉她的所作所为,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没有戳破,反而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提出警告,她应该谢谢涕零,庆幸天子还念着伉俪之情,点到为止。
但皇后比谁都暸解墨天骐,他毕生的温柔都给了一小我私家,余下的狠绝,全藏在相敬如宾的外貌功夫下,再无半点情份。
身为后宫之主,她不能妒、不能怨,那么她为自己的儿子计划,难道也错了吗?
忧伤怨妒如藤蔓爬上皇后光泽黯淡的肌肤,牢牢地收紧那张明艳高尚的脸。
就此认输?
皇后满心悲凉,冷冷地笑了。
于此同时,四王府一片喜气洋洋。
新侧妃一路敲锣打鼓地被迎入春禾苑,主修建是一栋精致的小楼,离熙和院不外几步之遥,随处张灯结彩,贴满了灿红的双喜字。
屋内红烛高照,云锦罗帐流苏委地,朦胧的光线映衬下,锦衣华服的新娘低首垂眉,一水儿的娇艳风情。
楚晴萱头顶镶嵌着碧玺翠玉的紫瑛珠金冠,身披皇后恩赐的绛朱色嫁衣,以金丝绣上种种鲜花的图案,精巧繁复,行走之间有如百花齐开,色泽醒目。
她风物无两地嫁入四王府,享尽姐姐未曾有过的待遇,但也唯有楚晴岚知道,无论楚晴萱运气多好,今晚墨景熙绝不会踏进春禾苑一步。
说来讥笑,这座春禾苑,正是当初墨景熙特地为慕榕修葺的院子。
墨景熙为了讨好慕榕,曾喜孜孜地编织了一个美梦,寻来名贵的梅树,还引水造了一方荷塘,要与她冬天赏雪寻梅、夏天听雨观荷。谁知两人缘分止步于秋,再美的理想也只余触景伤情。
楚晴岚挖空心思,特地将这座雅致的春禾苑拨给楚晴萱,让几个姨娘特别眼红,却不知这份“姐妹情深”背后,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
先是利用姨娘们的妒意树敌,再拿慕榕的往事膈应墨景熙,她这个姐姐深受其苦,楚晴萱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四王府后院暗潮汹涌,前厅倒是觥筹交织,推杯换盏,一片热闹喜气。
前来宴饮的来宾多数是四王爷一派,与楚大学士素来交好,都有个配合的默契——没人敢主动提起白昼里惊动京城的大事。
但俗话说得好,有女人的地刚刚有江湖,女眷处的席面自整天地,酒过三巡,便有人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了苦心维持的和谐。
太常寺卿家的卞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多,冷眼瞧着端坐在主位作陪的楚晴岚,掩嘴笑道:“侧妃娘娘倒是坐得住,哎,择日不如撞日,好日子都给碰在一起了。”
席面上的夫人们心领神会,纷纷以手绢儿捂着嘴直笑。
楚晴岚持杯的手一顿,心知这些都是看不惯小妾受宠的正室,原来都等着见缝插针呢,她心中不悦,仍不动声色地笑道:“卞夫人说的是谁家的好日子呀,也让大伙儿沾沾喜气。”
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梅夫人捏着帕子,提高了音量,故作惊讶,“侧妃娘娘认真不知?今日京城里的大喜事,即是圣上为墨王殿下赐婚,十里红妆的上门提亲了呀!”
墨王?
楚晴岚婉约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赞同:“那可真是天圣国的大喜事,不知是哪家的女人,有这等天大的福气?”
不远处传来极重的咳嗽声,梅学士正要喝止自己家的夫人祸发齿牙,却拦不住不甘被抢了锋头的卞夫人:“侧妃娘娘也认识,正是太师府家的慕小姐!”
“哐啷”一声,杯盏碎了。
春禾苑的新嫁娘始终没等到朝思暮想的郎君。
原本该小秤杆挑起红盖头,共饮合巹交杯酒,如鸳鸯交颈而眠,如今却形单影只,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暴雨,跑在前头的马背上一团火红的身影,后边儿两匹马被鞭笞着苦苦追赶,马蹄铁重重踏在青石板地,震得人心惶遽不安。
距离太师府另有百米远,身着一身喜服的墨景熙突然勒紧缰绳,马儿前蹄高高的扬起,抬头嘶鸣,骤然停了下来。
跟在后头的司棋和怀远连忙也停下马,扔了缰绳奔过来,司棋气喘吁吁地劝道:“王爷,天色已晚,您......就算想见慕小姐,也是见不着的。”
他压根儿不敢提府里另有个刚过门的侧妃,深怕刺激到王爷,勾起昔日的遗憾,非要闯进太师府,那可就难收拾了。
阴暗的巷子口一片死寂,墨景熙遥望着太师府的飞檐翘角,双眼充满血丝,薄唇抿得死紧。
他已经被刺激得濒临癫狂,被一句无心的话语凌迟得体无完肤,良久才徐徐开口,“明日?”
嗓音瘖哑,恰似从心底豁开一道口子,字字都带血。
“本王再不去见榕儿,就真的迟了。”
墨景熙真的好恨。
人改邪归正还能立地成佛,他只是犯了浑,误信楚晴岚,铸下的错误却今后难以挽回,凭什么?
那位高屋建瓴的皇叔,凭什么趁虚而入,搬出圣旨欺压榕儿?
墨景熙抛下满门来宾,满腔痛悔地直奔太师府,就是为了解救榕儿于水深火热之中,无论皇叔打的是什么主意,榕儿就算不愿再当四王妃,也绝不能成为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哪怕是闹上御书房,果真与皇叔叫板,他也要求父皇收回成命,放过无辜的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