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气氛冷凝。
御案上堆满成沓的奏折，墨天骐低头一一批阅，不时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墨云霄迳自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俊美冷傲的侧脸轮廓宛如冰雕。
福全公公敛首垂眉随侍在侧，眼神时不时瞄向悬在墨王腰间的配剑，就怕这祖宗一时兴起，拿谁的脖子来磨个剑。
自天圣国先祖开创山河以来，龙渊剑就是军权的象征，唯有守护疆土之人才有资格掌管。
先帝临终前，龙渊剑不知所踪，再次现世，让墨王从一个缄默沉静寡言的少年，跃身成为天圣国的战神。
福全公公是宫里的老人，看着原本该鲜衣怒马、不识愁滋味的小王爷，冒死征战四方，踩着尸体建设功名，心里不禁有些感伤......不知当年那位地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突然间，墨天骐抽出一本压在案头的奏折，扔到墨云霄面前。
“江南蝗祸绵延数月，庄稼颗粒无收，无论是鸣金驱赶、火烧，皆收效甚微，钰儿前去视察多日，苦无良方，十三你怎么看？”墨天骐语气冷硬，不像要商讨对策，倒是有点找麻烦的意味。
墨云霄撩起眼皮瞄了眼奏章，姿态慵懒，“臣弟只懂打仗，不擅长治灾。”
墨天骐被这搪塞的态度气着了，正想借机训斥几句，墨云霄伸指将未动过的茶盏推到面前，勾唇道：“倒是有桩旧事值得一提，西域一带牧民逐水草而居，有一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驻军见民不聊生，主动让出豢养的鸡鸭，驱赶到田里协助灭蝗，厥后蝗灾暂歇，黎民们请命留这些鸡鸭一条小命。”
墨云霄不忍追念，“苦了龙武军弟兄，为此茹素三月。”
墨天骐绷不住笑了，“厥后呢？西域之地开始养鸡鸭用以灭蝗？”
“治标不治本。”墨云霄挑开茶碗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痕迹，又画出支流，“蝗之所生，必于大泽之涯，骤盈骤涸之处。修筑堤坝，边垦荒边治水，方为恒久之计。”
他将手指挪到奏折上敲了敲，神色淡然，“只不外河流治理，少不了官员中饱私囊，上下交相贼，大发洪水财，皇兄真正忧心的不是蝗灾，而是这群贪得无厌的蠹虫吧？”
墨天骐默然，扔下硃砂笔，轻叹道：“朕的几个皇子，自幼金尊玉贵的娇养着，不知民间痛苦，不知......治理国家，有着千难万险，朕有时难免忧心，这个担子，未来该交托给谁？”
墨云霄默不作声，不接这茬。
蝗灾水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子挑着这本奏折来征询他的意见，不外是因为当初让墨景钰到江南勘灾，其中有墨云霄的推波助澜，想来试探他的态度而已。
“十三，北月国联姻一事，认真无转圜的余地？”墨天骐换了个话题，想起金銮殿上差点血溅三尺，忍不住额角青筋直跳，“你也老大不小了，早晚得料理终身大事，何须闹得这么僵？”
北月国公主倾心于敌国的战神，早已不是秘密，但是墨云霄对这桩亲事的看法，牵动了后宫每一条敏感的神经。
安妍公主是北月国君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对几个皇子来说，若是能缔结良缘，必将成为一股强大的助力——届时四海升平，哪里还需要仰赖战无不胜的墨王？
墨天麒迟不亮相，由得皇子们在台面下斗得暗潮汹涌，玩儿得一手父慈子孝；如今又来问墨云霄肯不愿联姻，即是是将这颗烫手山芋丢回到他身上，偏要装作兄友弟恭。
想想墨云霄都替皇兄觉得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臣弟先前已经说了，想打仗就打，北月国早已兵疲马困，外强中干，若是皇兄愿意，不出三月可攻陷国都。”
至于拿下北月国后，南北幅员辽阔的疆土该如何治理，不是他该烦恼的领域。
墨天骐愠怒地拍桌，冷声叱责：“厮闹！战争之事劳民伤财，岂可儿戏！”
墨云霄眉毛也没抬动半根，颇有兴致的回嘴：“婚姻大事亦然，不行儿戏。”
墨天骐：“……”
身为一个坐拥后宫三千的帝王，总觉得自己被讥笑了。
他无奈地摊开一个卷轴，递到墨云霄面前，“据说安妍公主生得花容月貌，个性温柔又擅长骑射，知书达礼，为了嫁给名满天下的墨王，不惜拒绝东齐、西楚太子的求亲，十三你可行行好，别延长人家了。”
画上的女子果真貌美如花，我见犹怜，可惜郎心似铁，所托非人。
墨云霄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继续说蝗灾之祸吧，江南若是闹个几年饥荒，国库撑得住吗？到时候连士兵都吃不饱，仗也不用打了。”
“你......”墨天骐被气笑，“而已而已，无意娶亲便罢，少在那儿说凉爽话！”
他越想越是窝火，斜睨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弟弟，“说说吧，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你亲自带着龙渊剑来吓唬人？”
墨云霄悠悠地开口，“臣弟确实有一事，求皇兄玉成。”
虽说是求，但那态度比颐指气使还嚣张，摆明了搬出先帝授与的权柄来逼天子就范。
墨天骐倒也不恼，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听听。”
他执起茶盏浅啜，微微烫口，心想不外乎是这小子京城待腻了，想回去边关吹风沙，他已经想好千八百个理由搪塞拒绝，没想到墨云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震得他耳膜轰轰作响——“臣弟有一心仪女子，请皇兄赐婚。”
“禁绝......你说什么？赐婚？”墨天骐手一颤，打翻了盖碗茶，淅淅沥沥地弄湿了奏折，福全公公“唉唷”一声，连忙上前收拾，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墨天骐怀疑自己听错了，禁不住追问：“皇弟是认真的？你真对女人有兴趣？是哪家的女人？朕见过吗？”
经历这么多年的折戟沉沙，墨天骐每回接到前线战报，不是胆颤心惊，就是夙夜难眠。
好不容易捱到战事结束，连拐带骗的将小十三弄回京城，兄弟十年未见，经过无数来来回回的反覆试探，始终像是隔着一道墙，拎不清相互真正的想法。
如今，终于迎来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