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方丈不急着开口,见她吃得香喷喷美滋滋,微微一笑,执起素瓷壶换了杯桂花乌龙茶,递到她面前,“自古逢秋悲寥寂,喝点茶会好些。”
慕榕心想她有红薯吃,有茶喝,有什么好伤心寥寂的,抬头撞进永安方丈深如渊潭的眸光,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眼前一片模糊,恰似被硬生生剃骨削肉,意识差点被疼痛绞碎。
“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切勿迷失本心。”耳边骤然响起嘹亮的梵音,如云破天开,慕榕蓦地回神,手中还捧着氲热的瓷杯,手心却一片冰凉,神魂剥离的疼痛余悸犹存,茫然得说不出话。
这是怎么回事?那种被一眼看透前世今生的恐慌是错觉吗?
眼前的永安方丈......到底是什么来头?
“品茗。”永安方丈镇静自若地说道,慕榕依言啜饮了几口热茶,心神震颤的感受慢慢散去,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终于恢复红润。
“请大师解惑。”她无畏地再次望向永安方丈,那双深不行测的眼眸已然平静无波,甚至带着慈祥的笑意,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似乎瞧着还挺兴奋的。
永安方丈不答,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已往,“晤面礼,和小兔崽子送的簪子是一对,且戴着玩儿吧。。”
慕榕还在想谁是小兔崽子,打开锦盒一看,马上无言......那是一件金丝玉手串,质地和她戴在头上的墨玉簪一模一样,散发着温润的暖白色莹光。
“这......”慕榕自认和人家非亲非故,不敢贸然收礼,正想推辞,永安方丈剑眉一竖,冷飕飕地哼了声,“怎么?不敢收?这玩意儿不外是贫僧帮墨云霄那兔崽子暂时保管,总归要完璧归赵,谁知道堂堂墨王殿下,净干些鸡鸣狗盗之事,趁着贫僧闭关,撬了白马寺的库房......”
洗劫库房就算了,临走前还把他布下的机关弄得一团乱,害他被困在八卦阵中足足两个时辰才脱身。
事后兴师问罪,却只换来几句凉凉的奚落:“不外是去取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工具,有须要如此大动怒气吗?老头子整日吃斋念佛,连这点坎儿都过不去吗?”
方丈大师越想越火,又欠好当着慕榕的面发作,只好咽下心头一口恶气,黑冷静脸缓声道:“此为暖魄玉,对妳有益无害,切勿离身。”
慕榕一怔,恰似隐藏最深的秘密被看穿般心乱如麻,不敢多言,默默取出玉手串戴上,凝脂皓腕与温润的玉石相互辉映,煞是悦目。
“大师和云霄是什么关系?从未听他提起过。”她只是一时心虚,想转移话题,却无意间误踩高僧的雷区,永安方丈“砰!”的一声将瓷杯摔在桌上,顺道摔碎了他在慕榕心目中的高峻上形象。
前频频见到的永安方丈......怕不是个假的吧?
慕榕小心肝抖了三抖,乖乖品茗不敢吭声,等烟火气十足的高僧发完飙,自己拾起破碎的马甲,语气不善地开口:“按俗家辈份,霄儿该称我一声舅父;论情理,贫僧是他的师父。”
无论是哪一层关系,都让慕榕惊奇地睁大眼睛,没料到张口缄口兔崽子的永安方丈,竟然是墨云霄的亲人?
“别误会,霄儿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永安方丈恢复恬淡的神色,拈起尘封已久的旧事,娓娓道来。
出家以前,他名叫“云淮安”,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被云老爷子收养以后,便和云嫣然兄妹相称,自小看着她长大。
前任白马寺住持文采武功斐然,和云老爷子是旧识,无意间透露想收个关门门生,云老爷子便做主让云淮安拜入白马寺门下,一去经年,不知家乡已物是人非。
当他学成出关,从住持口中得知云嫣然已经是云妃,连忙急遽回到云家探望老爷子,这才发现......与世无争的云家庄,竟一夜之间遭到血洗屠杀,被恶火烧成了断垣残壁,包罗云老爷子在内,上上下下百条人命皆已灰飞烟灭,只余孤坟青烟,无处话凄凉。
云淮安悲愤不已,浑浑噩噩地找到门路打探消息,据说官府已经抓到凶手,乃是云家美意收留的流民里混入了盗贼,觊觎金银财帛,才趁夜痛下杀手。
云家出了个贵妃,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官府却一无所知。
而犯事的盗贼都已斩首伏诛,至于盗走的财物早已不知去向,死无对质,云淮安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从官府疑点重重的说词里找到翻案的证据。
于是云淮安带着云氏一族的牌位急遽返京,赫然发现云家灭族的消息被捂得严严实实,一入宫门深似海,说不定云嫣然也并不知情。
云淮安苦无对策,只能将牌位暂时带回白马寺供奉,直到有一天,先帝领导皇后与妃嫔到白马寺上香,为其时病重的太后祈福,深受圣宠的云妃也在其中,这对义兄妹才终于有时机见了一面。
其时云嫣然已有身孕,乍然听到云家灭门的噩耗,整小我私家像是丢了魂似的,大悲无泪,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向云淮安跪下,茫然地磕了三个头,凄然道:“嫣然愧对云氏一族,来日必将亲自谢罪。为免义兄受到牵连,今后切勿向任何人透露你也曾是云家人,恩恩怨怨,尽止于此,兄妹情谊,皆忘了吧。”
那是云淮安最后一次见到云嫣然。
他带着云家的牌位随处游历,走遍边疆四国,直到数年后,收到白马寺住持捎来的消息,得知先帝驾崩,他才起心动念回京,然而彼时故人早已香消玉殒,云氏一族的血脉,只余墨云霄一人。
经过岁月磨炼,云淮安早已明白云嫣然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敢追究灭门血仇,但思及云老爷子难免伤感,于是趁夜摸进皇宫,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墨云霄的下落。
其时云淮安只是想远远的看那孩子一眼,没想到不外三、四岁的稚子,就有一双孤狼般的眼神,见到陌生人深夜泛起在寝殿,毫无惧色,也不喊人,就这么冷冷地与他坚持。
只一眼,云淮安就明白了,这孩子将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