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前，一路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来。
在车厢里的柔软卧榻躺得骨头都酥了，慕榕掀开车帘，精神奋起地跳下马车，不禁一呆——眼前是古朴庄严的拱型石砌山门，在残阳笼罩下显得神秘肃穆，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寺宇楼殿，山门边有个清秀的小沙弥提着灯笼静静期待，浅淡的光晕恰似离隔了红尘俗世。
察觉到慕榕疑惑的眼光，玄苍笑着轻声道：“令郎放心，此处是白马寺后山，十分隐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于保密事情她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但她没弄懂为何才离开军营，转眼又进了庙，墨王殿下的出游清单这么无趣的吗？
慕榕迷茫地望着气定神闲的墨某人，脸上写着“我没冒犯你吧”几个大字。
她稍稍反省了下，莫非是这几日在军营里上蹿下跳，放飞自我，仗着人家克己守礼，动不动就大耍流氓，活活把人憋出脾气来了，墨云霄才一不做二不休，带她来庙里清心寡欲？
“咳，不是我自夸，爹要是知道你带我来这儿，说不定真得以下犯上，谋刺皇族。”慕榕幸灾乐祸地说道。
慕太师广纳百川，叱咤风云，唯独对白马寺有着莫名的敌意，尤其上回遭到贼人埋伏后，他就连佛祖一起迁怒上了，若不是萧媛拦着，恐怕真要请旨封山剿匪，顺道杀杀那臭僧人的威风。
墨云霄反手给她系上披风，十分不以为意，“师娘亲口交接，让妳放心住下，不必多虑。”
有萧媛一锤定音，以慕太师的家庭职位，基本可以不用考虑。
慕榕无语至极，琢磨着娘亲究竟是心大，照旧思想太前卫，居然能容忍宝物女儿连日来夜不归营......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哀自怜，酸溜溜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跟娘说的？她就这么放心我？”
“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墨云霄见她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就想笑，轻弹了下那没精打彩的脑袋瓜，“师娘放心的是我。”
基于某种讳莫如深的默契，萧媛信任墨云霄，他的人品，跟慕榕可没半毛钱关系。
慕榕心想这话没毛病，意图不轨的一向是她，便矜持所在颔首，“那行吧。”他长得悦目他说了算。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徐徐而行，日薄西山，古寺飞檐勾着天边暗红色的余晖，寒凉爽凉，泛起丝丝缕缕的檀香气味，闻之令人放心定神。
小沙弥轻车熟路地拾级而上，穿梭在蓊郁的林间，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就在蜿蜒的小路看似走道到尽头时，眼前景致豁然开朗，一处依山而建的别院映入眼帘，白墙灰瓦掩映在绿树之中，古朴清幽，宛如世外桃源。
慕榕见那小沙弥长得清秀，正想逗他开口说话，小沙弥不慌不忙地比了个手势，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摇摇手，随即恭顺重敬地行礼告退。
“小僧人可怜见儿的，长得挺悦目，真是可惜了。”慕榕惋惜地叹道，颇有天妒朱颜的感伤。
走在前头的墨云霄脚步一顿，语气平淡，“妳也悦目。”
可怜见儿的，就是眼光不怎么样。
慕榕被夸得一肚子火，无端被含血喷人攻击还不能反驳，紧咬着后槽牙，慰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装傻，闷着头跟在墨云霄身后，一声不吭。
她平时兴奋起来一人能唱一台戏，如今使气不说话，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墨云霄反倒不习惯了，转头过来瞧她的消息，眼底却有一抹来不及敛去的阴郁，稍纵即逝。
慕榕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眼睫，“你怎么了？不开心？”
不外瞬间的功夫，墨云霄已经恢复如常，不疾不徐地说道：“在我面前夸别人悦目，长没长心？”
慕榕将手覆在他灼灼的眉眼间，笑着挖苦，“墨王殿下气性真大，跟个小僧人盘算，知不知羞！”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有些勉强，在他拉下她的手以前，迅速收起满眼深思。
这人惯常把喜怒哀乐压在冰山底下，难得有浓墨重彩的情绪，顺着隙缝露出头来，却又迅速地藏了回去。
那么压抑，那么极重。
她不明所以，只是心疼的不得了，想为他分管一二，却不得其门而入，这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受苦的感受，既无力又彷徨。
可墨云霄不想说，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
慕榕爽性钻进他怀里，胡乱蹭了一通，“我夸别人又怎么了，再悦目能美过我家墨王殿下吗？你这飞醋吃得太不隧道，还拐着弯骂我眼光差，幸好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个时机，赶忙弥补我的精神损失！”
她微微仰起头，敞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墨云霄一向拿她的蓄意撒娇没辙，顺坡下驴地无奈道：“是我小心眼，行了吗？”
小祖宗一向给点阳光就辉煌光耀，今天却反常得很，潇洒地拍拍他的肩，负手踱步走进月洞拱门，“没事，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谁让我疼你呢。”
澄澈的眼眸如穿透黑暗的天光，洞悉一切，却温柔地不闻不问、袖手旁观，耐心期待那人循着灼烁走到她身边。
被“疼”了的墨云霄伫立在原地，怔忡地望着那时而混帐、时而通透，在气死人不偿命与体贴入微之间反覆横跳的人儿，胸臆之间突然被填塞得很满。
如果是榕榕，或许真的能懂。
但是在尽情宣露之前，他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去吧，别让她失望。”墨云霄淡声下令，赤炎和玄苍随即领命而去。
今晚，将有一出好戏，那些积压已久的陈年旧帐，也该好好算算了。
入夜后，萧飒的冷风拂过树梢，窸窸窣窣如絮语，黑夜之中，月色熠熠，湖面晃迭着粼粼细浪。
遥远的湖心隐约可见有一艘画舫，朱红雕花木窗掩着纱幔，透出灯火摇曳，随波轻漂慢荡。
船厢内，乌木莲香座插着水木线香，一旁铜丝罩盆烧着银骨炭，温暖如春。
女子螓首低垂，半跪在檀香木案前烧水沏茶，手法娴熟，纷歧会儿，茶香随着氤氲的热气飘散开来。
“表少爷，请品茗。”
那女子怯生生地捧起青瓷盏，微微抬起头，神韵与楚晴岚有几分相像，正是晴雅苑的丫鬟——翠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