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将驽马赶得跑出了赤兔的风范,不多时便跨越了泰半个县城到了悦来楼前。
黄员外已经带着酒楼的伙计厨子期待多时,看到张扬的身影从车厢出来,快步迎了上来。
“小官人,你可算是来了,可是等的我心焦得很。”
张扬矫健的跳下马车,抬手扶起黄世鸿,笑道:“客套的话留待未来慢说,你且先找几个可信得力的小厮将马车内的秘制调料全部搬到库房里,严密看管起来。”
李千三既然可以挖人,保不齐就能干出此外祸事来,味精和暖锅可是他绝地还击的杀手锏,再小心也不为过。
黄世鸿转头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伙计开始搬运物事,他则是引着张扬进了酒楼。
目之所及一地狼藉,大堂里没有一张完整的桌椅,门口盛放酒液的大缸四分五裂,菜肴名牌散落在地。而这已经是昨夜众人收拾的结果,可以想象李千三带来的那些恶奴气焰之嚣张。
张扬随意瞧了两眼,这番场景不出所料,心中也或许有了盘算。
“青禾,你和丽娘去后厨吧,先行检查一番锅灶炊具。”
“诺,郎君,我与丽娘先去了。”
陈伯找来一张还算保持住形体的凳子,用袖子扫了扫灰尘,放到张扬的身后半尺的地上。
张扬顺势坐了下去,笑着说:“黄员外,酒楼这个样子可真是有够凄凉的啊。”
他虽然不是同情,酒楼转让的契书可还没签,一码归一码,这里还不属于他。
黄世鸿苦笑道:“官人,你可别再挖苦我了,悦来楼虽是我的心血,可不也是官人的利害所在吗,还望救援则个。”
“救你可以,但是凭什么?”
“我是想要你的悦来楼没错,可昨日谈的可是完好无损的悦来楼,而不是现在的残垣断壁。”
张扬不是江湖侠士,哪里会考究所谓的义气,官宦之间只存在利益相关。
悦来楼他势在必得,但比起合资受制于人,他更想独吞一家独大。
黄世鸿听他说出如此无情之语,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右手哆嗦着举起来,食指无力的指向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张扬无视他的凄惨模样,身子前倾,说:“悦来楼变了,咱们合资营生的要领自然是要变上一变。”
黄世鸿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身形凭空矮了几分,显然接二连三的攻击让他的心气儿降低到了极点。
黄世鸿操着沙哑的嗓音说:“怎么变,小官人你且说来吧,如今我黄世鸿另有此外路可走吗?”
张扬知道,见好就收,过了火候可就伤了人心,不能把黄世鸿欺压太紧,以后还要他帮自家打理悦来酒楼这份营生呢。
张扬起身,靠近了颓废的黄世鸿,笑道:“此事说来也简朴,只是变个主人而已,你将悦来楼让于我,那么李千三和他身后的靠山李溥虽然也是由我应付,你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听上去很有原理,张扬却偏偏把矛盾的焦点是酒楼的归属这件事给隐藏了起来。
李溥的家仆李千三和黄世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外是因为悦来楼的争夺才有了今日剑拔弩张的局面。
黄世鸿想要解决此事其实很简朴,只要把悦来楼拱手送上,李千三自然不会为难他一介商贾。
究竟李溥贪赃聚敛财富的恶名世人皆知,枉法害人性命的事迹却从来未曾听说。想必他的家仆也是一样,只为谋财,不敢害命,从昨日悦来楼被砸而黄员外却毫发无损就可见一二。
张扬故意不说其中缘由,虽然是人财两有,既把悦来楼收归名下,也要把黄世鸿收为己用。
黄世鸿陶醉在颓废失意之中,并没发现他的谋算,长叹口气,说:“民不与官斗,我早该想到的,现在想来,也只有小官人才气和他家主人过得上招。按理说我只要把悦来楼让给小官人,保住性命轻而易举。”
“可是。”
他的情绪突然亢奋了起来,高声叫道:“可是我不宁愿宁可啊,祖孙三代,起早贪黑,勤劳肯干,从一个走街串巷扑卖为生的水果经纪,到坐拥本县最大酒楼的富有商人,竟然抵不外知州恶奴空口白话,何其不公!”
众伙计以为他发了癫,赶忙一拥而上拽住他的手脚,好一顿抚慰才算平静。
张扬知道,黄员外没有发狂,只是一个失意人的无能狂怒而已。而前一千年,后一千载,如他这般倾家荡产的巨贾大贾又有几多呢,过江之鲫,不行胜数。
史书上只在显眼处纪录着宋朝商品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商业组织成熟,甚至妄言商人职位提高。可背后有几多心酸血泪,谁人可知。
大宋商业再如何繁荣、商人再如何富有,从秦朝以来历代推行的重农抑商也自然深深刻在庙堂宰辅和天下黎民的脑海中,商业依然是贱业,商人依然是贱人。
士农工商,四民品级明白,士医生们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们是肉食者,钟鸣鼎食,烹羊宰牛,是山河社稷的主宰者,经天纬地,分治星野。
而商贾们只有缔造财富的义务,却没有分配财富的权利,被迫接受朝廷高昂的税赋,不得不忍受仕宦们明里暗里的藐视,还要把一枚枚铜钱深埋地下,唯恐金玉满堂会引来杀身之祸。
张扬现在只是个黄口稚子,甚至连进士都不是,无非仗着个做县丞的父亲,基础改变不了这种顽疾,甚至他不也是在借助官威欺压良善。
到底良知发作,他照旧走上前去,将小手放在黄世鸿的掌心,慰藉道:“天理自在人心,何须徒逞口舌。你将悦来楼作价八百贯典卖于我,以后你照旧悦来楼的掌柜,可得一成之利。”
黄世鸿以袖拭面,收拾了心情,笑一笑体现无事,轻轻握住张扬的手,说:“小官人不必如此,我黄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哪怕净身出户,也能东山再起。”
这话,张扬绝不怀疑,像黄世鸿这种没有配景却能做到一县首富的人,靠的就是能力卓越。
所以比起获得悦来楼,他更想收服这小我私家。
而黄世鸿现在也看清了形势,从身上掏出一张折起来有些泛黄的纸,递给张扬,说:“这是悦来楼的方单,如今交予官人,往后我黄二就只是咱悦来楼的掌柜,替官人打理好这份营生。”
张扬双手接过,简陋一看,就把方单交给陈伯保管,反手拍拍黄世鸿的肩膀,欣喜道:“其实,比起悦来楼,我更欣赏你的本事。等你见识过我的手段,你就知道钱财与我而言如饮水般简朴,欠缺的只是似你这样优秀的经纪。”
黄世鸿显然已经进入了角色,自觉放低了身段,轻声道:“我不外是比官人痴长些年岁,哪里比得上官人万一,不知官人计划如何施为,晓明一二,我好部署伙计们抓紧准备。”
张扬早有谋算,将前世酒店饭馆的乐成模式全都借鉴移植过来,总不能比所谓的御厨要差吧。
他指着大堂说:“我本就计划买通这里,李千三这么一闹反而省了功夫。”
黄世鸿疑惑不解,问:“怎么要买通这里呢?”
张杨解释道:“买通大堂成一片,右边进门一块摆满菜肴,再放一摞大盘,旁边站个小厮,据人收取十文钱,即可任客自取,不限饭量。”
他说的正是后世兴起的自助餐模式。
曾经年轻的时候他总以为那些老板是脑子有坑,鱼虾肉菜几十块钱随便吃,怎么能不亏损呢。
可是等他经历了生活磨难,才看懂自助餐的生财之道,就是让你错误的预计形势,以为能吃回本,结果吃的工具可能还不到价钱的三分之一。
黄世鸿没说什么,开始组织人手清理区域内的破烂桌椅,又部署了可信之人去城东程木匠家采购新用具。
张扬自行到楼上看了看,还好,大多完好,可以当做贵宾包厢,摆上一张圆桌,放上一口大锅,火一烧,汤一滚,辣椒的魅力必将征服大宋。
下了楼,他找来老黄,说了自己的想法。
黄世鸿没有阻挡,原来楼上包厢就是给县里的令丞押司等仕宦和士绅巨贾们宴请之用,现在换一种菜式而已,不值一提。
他只是问了一句:“不知官人所说,辣椒,是何物事。我只见过花椒、胡椒,却从未听闻辣椒。”
张扬心说,你虽然没听说过,六百年后才气传入华夏。
他觉得有趣,便卖起了关子,笑着说:“辣椒是我从西域商人那里得来的宝物,食之甚美,即即是御厨也是拍马不及。”
黄世鸿不做怀疑,也随着笑了笑,接着问:“如果真是外洋珍宝,倒也不怕御厨巧技,可珍宝解一时之急,却不能救恒久之困啊。”
张扬自信回覆:“莫要担忧,那商人不仅卖我几十斤辣椒,更是赠我一袋种子,据说产量不低,足以供应暖锅所需。”
他早有计划种植辣椒这些蔬菜和土豆等高产作物,不外要等赖小三找到田地,更需要司马光积极孝敬积分。
张扬突然想起,表叔王尧臣身世名门,又是北宋名臣,他的书画是不是也值点积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