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和裴璟领导的队伍越是向北行进,越能感受到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都说北地无春天。
已是五月,路旁的花卉照旧零零散散,随意的像是偶然散落在那里的一样。
幸亏冰河已经解冻,路途并没有想象中难熬,与其说再度迈入冬天,不若说更像是重新追赶一次大地的回暖。
裴璟现在正歪歪斜斜坐在河滨一块大石头上,沮丧摆弄着父亲以及留在长安的手下给他传来的两封回信。
父亲那封信很简朴:娶郡主,没问题。只要他好好做事,等李晋做太子之事灰尘落定以后,李容与自然可以看成战利品送给他。
然而当裴璟看过这封信后,先前坚定不移站在父亲那一边的立场却开始发生动摇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喜欢的人,只当做战利品娶回府有什么意思?
况且以容与郡主那个性格,若是知道自己也加入陷害了李庸,说不定一怒之下爽性舍身成仁,留给他一具尸体也未可知。
那他还图个什么?
裴璟心事重重的叹气。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智慧人,可是却也明白,如今父亲付托他做的这一切,最终目的都是要废掉那个在他心中早已被当做了岳父的太子李庸。
左右都是爹,他这个儿子也很难做的啊。
裴璟又默默翻出属下传来那封回信。
这一封上面写了关于郡主的一些视察,但是并不够详细,也没有视察出郡主喜好,只说似乎和谢玄另有大义公主的关系不错。
说了就像没说一样。
裴璟哀嚎一声,爽性仰躺在石头上傻傻望天,任由自己被进退两难的苦涩滋味吞噬。
他在岸边自顾自灵魂出窍,一旁的随行士兵们现在却个个着迷在这北方粗犷的景色里流连忘返。
甚至有不怕冷的已经脱了鞋袜开始下到酷寒的河水中,计划捉几条北方鱼尝尝鲜。
士兵们的笑闹声回响在裴璟耳边,使他愈发急躁不安了。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声谢总管,裴璟的世界终于一下子寂静了。
谢玄路过裴璟身边,原本是计划去到河流上游一些的地方,好将水囊中的水灌满。
可神游天外的裴璟偶然听见谢总管三个字,却是瞬间精神一振。
既然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两全父亲和岳父,为什么不换一种措施?
谢玄不是和容与郡主关系很好么?那他爽性就讨好谢玄,托付他帮自己追求郡主嘛。
他家的门第与郡主本就算门当户对,等自己和容与两情相悦以后,再一起对父亲和岳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说不定就不即不离的成了呢?
而等他们成了子女亲家,父亲总不会再想要拉太子下马了吧?
这样一来,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裴璟马上觉得自己真智慧,原本的沮丧情绪也瞬间一扫而空,快快当当跳下石头就谄媚的朝谢玄凑了已往,讨好问,“谢兄去吊水啊?”
谢玄瞥了他一眼。
“这点小事怎么还劳烦谢兄亲力亲为呢?我来我来。”他伸手就要去抢谢玄手中的水囊,谢玄却不给面子的将手一抬,叫他扑了个空。
裴璟也不恼,继续厚着脸皮跟在身后,“谢兄冷不冷?”
“谢兄饿不饿?”
“谢兄累不累?”
“谢兄……”
他还要再说,却被谢玄凌厉的眼神逼的不得不止住话头,讪讪笑笑。
谢玄不耐烦问,“你有什么事?”
裴璟一脸期待,“我听说你和容与郡主的关系很好,自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妹一般,所以想找谢兄问问,知不知道容与郡主中意的都是怎样的男子啊?”
谢玄冷哼一声,讥笑道,“谁告诉你我和她关系像兄妹的?”
他似笑非笑看着裴璟,“既然探询了就应该探询全面一些,裴兄难道没听说太子殿下有意促成我与容与结婚吗?”
裴璟老实摇头,“没听说。”
谢玄冷笑,“那现在你听说了。”
裴璟哦一声,却照旧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谢兄……难道是在试探我对郡主的真心吗?”
谢玄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接径直自他面前走了已往。
裴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刚燃起的希望又迅速衰败了下去。他攥紧手中两封信,没有追上去。
他知致谢玄是认真的。
所以他的期待再次落空了。
而且不光如此,谢玄的话也彻底点醒了他:这世界上觊觎李容与的,并不止他一人。
或许就在他想着会不会被容与讨厌的时候,别人已经将她娶回家了。
裴璟突然发生了浓重的危机感。
他不计划再挣扎了。
既然走正常途径他已经没了希望,那么为了获得心爱之人,他恐怕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正式站到和太子李庸的对立面上去了。
究竟看成赏赐娶回家,也总比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却无能为力来的强啊。
……
……
在裴璟为情伤感的此时现在,范阳城里正乱作一团。
却始终找不出一个能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李凯接到要召他回长安的密信是在三日前,而如今距离谢玄他们出发已已往了九日。
也就是说,明天,最迟后天,来接替他的人就要到了。
而李凯却还没能想出来个合理的应对之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没有做过厌胜,也不认识什么高阳,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他隐隐觉得此去长安,一定会发生什么欠好的事。发生一些,他恐怕无力掌控的变故。
李凯忍不住再一次催身旁立着的年轻人道,“陈刺史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问的刺史就是陈言。
年轻人抬了抬眼皮,虽知道说出来会让李凯恐慌,却仍是直言道,“殿下,陈总管怕是无法在三天内赶回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李凯,这件事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究竟陈言除了是幽州刺史外,还身兼云州总管以及代州刺史。
这三处划分被他托给了两个儿子和一个老臣做监察,自己则每隔三个月更换一次居住所在,使得每一处都能时时照料到。
而李凯适才提问的那位年轻人,即是陈言留在范阳的次子陈尧。
三天前李凯刚一收到消息他就马上遣人去了云州通知父亲。
只是云州距离幽州并不近,纵然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六七天的路程,只怕在父亲赶回来之前,李凯就已出发去长安了。
再说,谢玄和裴璟如今已经出发,召他回长安之事早已成定局,即便父亲能够实时赶回来,又能有什么措施呢?难道还要违抗皇命吗?
陈尧垂下眼,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魏王了,“殿下大可不必太过焦虑,皇上一向最痛爱您,别说您是清白的,就算您真的犯了什么错,想来他也不会舍得重罚您的。”
李凯却丝毫没有被这番话慰藉到,他与陈尧相同年纪,差异的是此时他的脸庞上一片阴云笼罩,“不,你不懂。此事牵扯到蜀王,只怕不是父王放不放过我那么简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