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销骨（九）
“这都什么人啊。”劈面坐着的赵家乐小心瞧了眼李一洲，十分愤慨地挥着勺子，“这些个女生就是舌头长……”
李一洲顿了下，“你能别敲碗吗？”
赵家乐反映十分迅速，“噢，行。”
李一洲于是稍稍松开了眉毛，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筷子规则地摆放在碗沿边，慢慢开口：“今天我留在学校晚自习，你就不用等我了。”
赵家乐谁啊，那可是李一洲肚子里的半条蛔虫，这话潜藏的什么意思他其时就明白了。
完了，这还真被狐狸精迷住了！章玉娇这个朱颜祸水！
赵家乐恨铁不成钢，下意识又想敲碗，结果手刚抬起来，就被李一洲凛冽的眼神唬地停住了。
李一洲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他并不是喜欢章玉娇——至少在此时现在，对弱势者的恻隐和掩护欲彻底压过了青春少年可能发生的其他兴趣。而章玉娇出乎意料的美丽外表，不外是为她蒙上了一层越发悲剧的色彩。
对于李一洲这种性格的人来说，看待被他护在翅膀下的小鸡崽崽，远比对他女朋友越发上心。
他绝不允许他的呵护工具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几分钟后，赵家乐规劝不成，唉声叹气地走了。和洽兄弟情感交流上的重大挫折，让他基础无心学习，赵家乐没有措施，只好伤心地翘掉了下午的四节课，痛苦地直奔电玩城麻醉自己。
六点多的时候，他还给李一洲发了张照片，照片里赵家乐被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洋coser满满搂着肩，男方娇小玲珑，女方笑容邪魅，堪称一对模范姐弟上街。
下面另有赵家乐发的一条QQ消息：服吗？服就喊哥。
李一洲：……注意身体。
过了两秒，赵家乐连发了一排喷火的小企鹅，情绪颇为猛烈。
李一洲很漂亮，反面他盘算，转头联系了赵家乐妈妈，告诉她赵家乐今天下楼梯崴了脚，最好开车来接一下。
“啊，崴脚了？严重吗？”赵妈妈受惊道。
“不算严重，不外肯定不能骑车了，”李一洲告诉她，“赵家乐请假去中医院看伤了，七点多应该就能看完……”
“是淮海路的中医院吗？”
“对，紧挨着电玩城的那家。”
李一洲打完电话把手机揣兜里，拿着几本书，淡定自若地走去了C楼。这照旧十几年前建的教学楼，疏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灰色的外壁上爬满了深翠浓郁的地锦，从一直蔓延到二楼的窗口。
楼门原来是锁着的，只是锁头经受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生了一层浓锈，实在经不起敲打，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学生撬开了。
李一洲在二楼找了间尽头的教室，很轻松的推开那种老式的推拉玻璃，跳进去，随便找了个座位开始看书。
天色徐徐昏暗下来，教室里的灯管许是因为线路老化，总是亮一会暗一会，最后爽性直接熄灭了。李一洲没措施，也不看书了，拿脱手机蹲在窗户边的桌子上玩消消乐。
游戏不怎么好玩，确是打发时间的好要领……
夜风一阵凉过一阵，李一洲莫名其妙觉得骨头缝里有点冷，他拽拽外套，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哈欠。
唔……七点四十，眯一小觉吧。
他闭上眼睛，慢慢垂下头，极其轻微的“咔”地一声响，那扇窗户便紧紧闭上了。
李一洲隐约觉得自己在上课，影影绰绰地，他在教室里，周围却不停有人在说话，另有嘈杂的喧华声，甚至另有女生高分贝的尖叫——像是谁的破璃水杯打碎了，难不成是被割伤了？
他急躁地挤进去想看个究竟，背后却传来赵家乐熟悉的声音。
“哎，你怎么这么不仗义？还给我妈打小陈诉？”
开玩笑，他怎么会是打小陈诉的人？
李一洲愕然转头，结果被赵家乐兜头扇了一巴掌，他“嘶”了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乌漆麻黑一片，只有搁在一旁的手机亮着，“嗡嗡”震动了两下。
是赵家乐发的消息。
赵家乐：我看错你了！［喷火.gif］［喷火.gif］
赵家乐：费尽心血不让我脱单……你是不是嫉妒兄弟我？
嫉妒万不至于，李一洲想，不外是怕他在外头浪过头了。
他略一转动，这才觉出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不由起身小幅度运动运动手脚，走至门边，实验开灯。
伸出去的手指尚未触及开关，就顿住了。
李一洲忽地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
他心跳的速度放慢了，一下一下，沾了水般极重，视线徐徐下移，凝固在门缝底——那里有一泓泄进来的明亮月光，和一滩正要蔓延到他鞋边的浓稠血水。
李一洲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退却一步。
然而此时，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拉开了。
——今晚月光简直明亮。
门外窄窄的走廊，和锈迹斑斑的栏杆同白昼一般无二，正对着他，坐在栏杆上晃动着雪白小腿的白裙女孩，连唇边些微柔软的笑意都纤毫毕现。
她背后是灰茫茫的夜色和旷寂的冷风，脚下是犹如活物般涌动的狰狞血迹，和生死不知的面朝下俯躺着的两个校服少年。
这幅画面实在诡异，但若说惊悚，李一洲觉察自己半点也没有发生恐惧的情绪，他只是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嘴边喃喃着那个名字，李一洲踩着满地血水，实验靠近，然而看似几步的距离，却遥远的不行思议，空间上的隔膜感和不真实越发浓重。
李一洲焦急起来，为了那两个疑似受伤的同学，也因为章玉娇的状态瞧起来很差池劲……
白裙女孩抬头冲他说了些什么，像是抚慰，接着她提起其中一个少年的校服衣领，微笑着，往后一仰——
被蒙上一层毛玻璃的世界顷刻清晰了，李一洲眼前闪过剧烈幻化的白光，他惊喘着，在一片嘈杂中神魂归体。
天亮了。
炽热的阳光洒遍走廊，急急遽赶过来的满头大汗的校长，他担忧流泪的母亲，好奇围观的同学……以及在角落里，以一种冷静的目光默默审视着他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似乎被一道闪电劈中，李一洲倏地追念起所有，他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往外走。
“哎同学你不要走，还发着高烧呢……”
“李一洲同学……”
“洲洲你去哪？”手臂上一紧，他不安的母亲抓住了他:“你昨天一整晚没回家，今早上才发现你和两个同学昏厥在走廊，发生了什么？”
“一晚上……”李一洲喃喃低语，延误这片刻，原本在角落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蓦地想起什么，猛地转头:“那两个同学？！”
“是张熙和陈松坤。”班主任叹了口气:“他们状态不太好，你们是打架了吗，吓成这样……”
那两个校服少年是他们。
为什么是他们？
李一洲皱眉，慢慢靠近正被校医抚慰着的两人。
他们状态很差池劲。不止是李一洲，任何人凭借知识都能得出这个结论，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蜷缩着不停打颤。
校医疑惑道:“情况不妙啊，这两位同学是不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
李一洲试探着前进一步，其中一个同学，似乎叫张熙的，猝然发作出一声破碎又尖锐的惨叫:“不，不是我做的！我只是随口一说……”
李一洲大步走上前，在周围人的惊呼中鼎力大举捏住了张熙的肩膀，目光锐利地像是要刺穿他:“你说了什么——”